最后几天没滋没味地过去。
很小的时候,段岁寒最讨厌争吵,觉得所有歇斯底里、无济于事、互相伤害的坏东西都集中在这个过程。
后来打游戏打得暴躁了,他又觉得争吵不失为一种解决问题的手段。
不然为什么在某些叫好又叫座的电影里,争吵后的抱头痛哭,甚至能成为人们心灵相靠最近,最叫人潸然泪下的场景呢?
但更多的争吵或许正如他们现如今经历的这样,痛快地讲了好多希望被听见的心里话,却依旧无法互相理解。
最后一次五排,最后一次比赛,最后一次复盘,段岁寒不断在心里打着离别的腹稿。
可实际上,他们连一个真正的告别也没有。
只是普通地结束训练,普通地回宿舍休息,一觉醒来,就到了放假的日子。
微信群里,段岁寒难得主动,发了一句:“谢谢大家这个月以来的照顾。”
半小时后,小阳和子姜回了个表情包,其他人则没有回复。
段岁寒合上手机。
要回家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剩下的待在房间不出来,或者已经出去玩,俱乐部里空荡荡的。
青训是介于同学和同事之间的关系,无所谓亲密,无所谓疏离。
段岁寒收拾好行李,等哥哥来俱乐部接他。
半个月前,段知远彻底结束美国的学业回了国,目前正处于毕业后到工作前的空窗期,每天都有不同的聚会要参加。
玩得太疯,他生怕父母嫌弃他不务正业,提前把他拎到公司去。
于是他主动提出来接段岁寒,并向父母保证,会带弟弟多多参加年轻人的活动。
如此一来,家里肯定不会对他有意见。
计划通。
车上,段知远握着方向盘,十分坦荡把自己的私心表露出来,道:“我可以带你去溜冰、骑马、打球……你要是想去刺激点的场合,我也能偷偷带你过去,不过不能喝酒,爸妈发现会杀了我的。”
段岁寒面露难色:“我不太认识你的朋友……”
“没事,”段知远不以为意,“我在,旌扬在,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段岁寒眼睛一亮:“孟哥有空陪你一块玩儿吗?”
“没空。不过他说了,带你出来要叫上他。”
段岁寒皱起脸,没缘由地任性道,“你别叫他。”
“怎么?”段知远奇了,“你准备独立应付那些人吗?他们可对你好奇地很。”
段岁寒:“……”
段知远勾唇:“叫不叫他?”
“我再考虑一下,”段岁寒顿了顿,话锋一转,“要不要和你出去的事,我再考虑一下。”
段知远耸耸肩,不以为意,在下一个拐角自然地关心:“当青训怎么样?”
段岁寒:“挺好的。”
“是吗?可你从上车以来就一直有心事的样子。”
“嗯……在想一些事。”
“我能帮上忙吗?”
段岁寒摇头。
段知远笑了笑,“倾听也是帮忙的一种。”
段岁寒犹豫一下,道:“可以。”
他把自己和子姜的分歧以更柔和的语言简单说了,道:“当时我的想法只有一个,我一定不要变成这样。”
成绩固然重要,可段岁寒做不到无视身边的人。像子姜那样,给人分门别类画上标签,有天赋的拉拢,没前途就放任自流,就算自己更进一步,又真的能打好职业吗?
段岁寒始终坚持,《巅峰》是五个人才能开的游戏,无法将团队弃之不顾。
“可是我们朝夕相处了一个月,我却一直没发现小阳和子姜关系亲近。是我太迟钝了吗?还是自私?子姜说话向来夸大其词,也许他并不冷漠,我才是队伍里最冷血的那个人。”
段岁寒不明白。
他在那一瞬间惊觉自己的表里不一,明明不是什么热忱阳光的人,却自顾自地默认着伙伴至上的理念。
或许在子姜眼里,只是他初出茅庐的伪善而已。
听罢,段知远没回话,似乎在准备措辞。段岁寒却突然害羞起来,脸撇向车窗道:“只是胡思乱想,明天就忘了,你就当没听到。”
“行,我也明天就忘了。”段知远开朗地顺从。
“不过小寒,你可以不用那么急的。”
“什么?”
他转头,段知远没看他,目光平缓地落在路面上,握着方向盘的手臂线条舒缓,像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在随口评价。
“你之前说过吧?你去学校,如果不能像打怪升级一样一步步成功,那一切就没有意义。我那时就想,是不是你以前活得太吃力了,所以没学会怎么让自己放松一点。”
“这次也是一样,你一直提到的那个孩子,子姜,对吗?从发言来看,他已经做青训挺久了,你没必要把自己和他比。”
“你知道你在反省什么吗?你尚未成型的职业理念。我是除了看过几本小说以外完全不懂电竞啦,但我还是想请你对我的弟弟不要这么苛刻。”
说到这儿,段知远转过来,宽慰地笑:“他很努力,也很棒了。”
段岁寒张着眼睛,扣在安全带上的手指来回好多下,最终放下了。
他问段知远:“孟哥有把成绩给你看吗?”
“什么成绩?”
“就是训练赛,还有俱乐部的一些考核。”
“没有,他忙死了。为什么这么问?”
“那你怎么知道我……”
很努力,也很棒了。
“我猜的呀。”段知远笑眯眯地转头,“你成绩很好呀?多好?”
段岁寒意识到自己想岔了,握住安全带低下头,老实答话:“嗯。队伍是第一名,我也是打野的第一名。”
说完,脸腾地就红了。
段知远做出“哇”的嘴型,惊叹:“我就知道我弟弟是天才。”
段岁寒摆手:“没有,俱乐部现在比较缺打野。”
“你可别仗着我不懂乱谦虚。”
“真的!”
火凤这一届打野好苗子没挖到几个,新来的团队又着重强调梯队建设,几个打得好的青训直接被塞进三队跟练,或派去次级历练,留在青训的打野就更凋零了。
“好吧,但我还是相信你最厉害。”
段岁寒笑笑:“我努力。”
-
回到家,父母早已在院子里等待。
段岁寒下车先见到爸爸,他叫人,说一句“我回来了”,段均点头道:“回来就好。”
再往前,只见妈妈侧身对着他,露出来的小半个侧脸,线条分明,容颜冷峻。
她摆出一副好生气的样子,但人却站在这里迎接,离着车不过十米远。
段岁寒喊:“妈妈。”
她不理。
他又说:“我错了。”
她大发慈悲地回应:“你错什么了?”
段岁寒卡住。
错误太多,不知从何说起了。
“妈妈当初要你多久打一个电话给我?”詹琳怒目圆睁。
“对不起……”
“好了好了,你别凹造型了。等下小寒没什么,你自己要哭了。”
段知远受不了这场家庭情景剧,把段岁寒塞进詹琳怀里,推着二人往家里走:“进去进去,挡着我把车开进车库。”
詹琳脚步顺从,下了三天决心才展现出来的愤怒,见到段岁寒,不到三分钟就没了。
只是嘴里仍然念叨着,控诉段岁寒忘掉的承诺、没回的信息、漏接的电话。
段岁寒认错态度一级良好。
到家差不多是午饭时间,厨房里早早备好了菜,等他们到家便开始上桌。
时隔一个月,全员到齐的家宴,阿姨准备得堪比节庆时丰盛。
吃饭时,詹琳忍不住问他一些俱乐部里的事。
段岁寒一一答了,特意把烦恼争吵的部分略过,留下些和队友和谐快乐的片段。
段知远看破不说破,任由段岁寒给父母编织“电竞俱乐部的人大多阳光乖巧,大家都很愿意照顾新人”的谎言。
嗯,还好,不算太假。
饭吃完,段知远去花房照顾他一时兴起买回来的郁金香,走出花房看一眼手机,朋友已经给他发来了好几个出行游玩的方案。
他把明显少儿不宜的几个去掉,起身上楼往段岁寒房间走。
打麻将肯定不行,KTV也pass,水吧只能选固定的那几个,打球的话,也不知道段岁寒擅长哪个……
“小寒,你想喝点什么吗?下午我们去……”
房门开着,段知远边说边进,却在过门的一瞬间脚步顿住,声音也堵回喉咙。
房间里,詹琳坐在床边,倾身整理床上段岁寒盖着的被角。
听见声音,她转身比出一个手势,声量极轻,眉目好不温柔:
“嘘——小寒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