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人住啊?”
推门而入,地面整洁,没有踢到任何东西,子姜微怔。
有点超出他对男生宿舍的认知。
“嗯。”
段岁寒给他拉了把椅子。
子姜没坐,而是十分好奇地在室内打量起来。
靠窗的上铺有床帘,摆着东西的桌子却有两张。一张布置得整洁,另一张略显杂乱。
子姜指着干净的那张:“你回来就在这儿训练?”
段岁寒点头。
生活区东西多,容易分心。回宿舍后洗了澡,段岁寒都会在那张桌子训练到深夜。
“好刻苦啊。”
子姜感叹。
火凤几十个青训里,子姜自认算得上最勤奋那批。他自命不凡,总有一天能成为首发;又有教练赏识,团队栽培,他能感受到自己的优秀,自然拥有争先的动力。
可破晓的努力背后却没有这些原因。
谁也不知道破晓的动力是什么。没有犹疑,没有怠惰,没有恶癖,他来了火凤就是打游戏,日复一日,不曾懈怠,进步神速。
段岁寒自己毫无自觉,但在周围人眼中,这其实是一件相当恐怖的事。
“没什么刻苦的。”段岁寒回答,“我每天都有保证睡眠、进食和休息。”
当然,一大半原因是有孟旌扬盯着。
“别这么夸张,”子姜失笑,“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还要咬牙说轻松。”
“我没有勉强,信不信由你。”
子姜抱臂,抬眸触及段岁寒诚恳的眼神,笑意有些凝滞。
该怎么形容呢?
喉头堵着些不舒服的东西。
啊,对了。
跟在看电竞比赛纪录片一样,热血、纯粹、拼搏,这些听了就叫人起鸡皮疙瘩的东西,很轻易地被段岁寒以另一种口吻表达出来。
真是叫人……嫉妒到抓狂。
他迫不及待来到段岁寒生活的那张桌子,拿起一个自己难得认识品牌的收纳包。
“哈,古驰。”
“这一个就够青训一年工资了吧,”他转头,语气不善,“我真挺好奇的,像你这种富二代为什么要来打职业?”
“没地方去,所以来了。”
不待子姜控诉,段岁寒率先辩解道:“这间宿舍的确是特殊安排,但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捷径,一切和大家公平竞争。”
子姜放下包,露出更受不了的表情。
“无所谓好吗?公平不公平的。”
“就算你真的空降成首发也没人说你什么,这里不是学校,没有人在意小孩子的正义游戏。”
平心而论,段岁寒进俱乐部后非常低调。如果不是因为子姜对他有几分特别的关注,他家境优渥这一点恐怕至今没人发现。
但没办法,好人家的孩子总是更惹人生厌。
“我知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段岁寒逼近他,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只掌。
子姜略矮一些,段岁寒俯视他,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更知道以打游戏为生要付出什么。学校呆不下去,住在网吧里,每天和几个牙黄得不行的烟鬼打交道。讨好语音里的老板,对着直播观众卖弄,最后赚来的钱被狗操的野鸡工作室坑走,恨到巴不得杀个人——”
“这些我都知道。”
“哦。”子姜身子后仰,又不想输太多气势,胸膛微不可查地靠近回来。
“差点忘了,刚认识你的时候穷得叮当响,陪玩语音比谁都夹。”
“所以别把我当成体验生活的天真少爷,子姜。如果非要当了十几年边缘人的可怜虫才能让你感到同病相怜,那么我告诉你,我是。”
“难得听你说这么多话呢。”
子姜看向段岁寒,看着他眼里的火,莫名笑出声来。
“我没有排挤你的意思,很多人——尤其在俱乐部里——我都看不惯,憋得难受了,总要想点法子宣泄一下。”
他耸肩后退,是让步的意思。
“反应这么大的,你还是第一个。”
“不过话说回来,听到你说自己当过十几年可怜虫,感觉还真不赖。”
他嬉皮笑脸地掩饰过,话里分不清真假。
后退,在段岁寒准备的椅子上坐下,子姜托腮问:“好了,现在说吧,你叫我来你房间想聊什么?”
怪人。
段岁寒在心里评价。
既然子姜作罢,他也收敛起情绪,将话题拉回到正轨。
上一秒还针锋相对,这一刻,段岁寒又真诚地低下头颅:“我想请你教我。”
子姜歪头:“什么?”
“大局观。”
“你指什么?游戏里的布局和指挥,还是在俱乐部规则里的生存之道?”
子姜摊手:“如果是前者,你是打野我是中单,你不需要学习我的思路;至于后者,那都是靠时间积累的经验,我无可奉告。”
段岁寒:“我不需要你事无巨细地告诉我,也没想过不劳而获,只是希望你能更开诚布公地和我们交流。开局换线是怎么判断的,这一波撤退是为什么,还有输比赛背后教练组的用心……这些你明明知道原因的事,我希望你能早一点告诉我,而不是等到矛盾爆发才说。”
“可和我起矛盾的从来不是你。”
“因为我信任你。”
没有脸红没有害臊,段岁寒直愣愣地说出让子姜后背发麻的话。
“你很厉害,而且没有人比你更想让队伍赢。但是……”
子姜嘁声。
果然,不管多二愣子的人,好话背后总跟着一个“但是”。
“如果你说出来,我想我会节省下很多揣测和担心的时间。”
“然后用来练习?”
“嗯,”段岁寒自然点头,“然后用来练习。”
从进门开始,子姜就从一个值得信赖的领导者变成了牙尖嘴利的挖苦精。段岁寒以为他会继续难搞下去,没成想子姜眼角一扬,爽快答应:“好啊。”
“那以后每次复盘结束后你来找我,有什么想问的,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段岁寒愣了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干巴巴道了句:“谢谢。”
“切,”子姜笑着,站起身打了个哈欠,“困死,回去洗澡了,再见。”
-
第二天训练和比赛时,段岁寒能感觉到队内氛围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人还是那些人,比赛也是老流程,但几个队员都像是憋着一股劲儿,打得更谨慎、更认真,也更热情了。
理所当然地,他们赢下了当天的训练赛。
复盘开始时,鹿野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先敲打几句,防止几个年轻人心气飘太高。
相反,他很是欣赏地看着他们,说:“眼神不错,今天状态也很好。”
虽然没人说话,但段岁寒能听到,大家的心一齐落到实处的声音。
呼——
幸好。
复盘结束后是晚饭的点。拒绝沐晗的同行邀请,段岁寒特地等了等,等到子姜从厕所回来,凑到他身边说:“走吧。”
段岁寒点头,二人一同前往孟氏食堂。
他们吃的是烤肉自助,低层食堂最贵的一片区域,再高级的要往楼上走。这边基本不会有青训队员出没,作为学费,段岁寒承包了这一餐的费用。
子姜欣然接受,并一口气拿了五盘吊龙,一副敢放他进来自助就要把资本家吃穷的架势。
段岁寒不擅长烤肉。
小时候饥一顿饱一顿,他肠胃始终算不上好,吃生食容易拉肚子,总是满怀担忧地把肉烤老,吃起来味同嚼蜡的地步。
因此他兴致缺缺,偶尔吃几口,只在子姜烤肉的间隙问他:“你觉得今天教练有刻意针对我们选阵容吗?”
“基本没有吧。除了第三把特别不好打,但bp本来就不可能局局优势。”
“我也觉得。”
段岁寒道:“为什么今天又让我们好打了?明明是鹿教bp,他最了解我们。”
“搞针对也不是天天来的,队员的自信心还要不要了?”子姜头也不抬吃肉道,“而且不是没有在试探。他知道我们擅长打前中期,所以选了好几次偏后期的阵容。只是你们今天更听我指挥,前期做得更好了而已。”
说到前期,段岁寒眼睛一亮,问:“第二把,你怎么知道可以进红?”
“什么,哪把?”
“对面蜂女那把。”
“啊,凯伦,他很保守,蜂女百分百蓝开。对面中单是个没线权的珠露,我能第一时间清完线协助进野区。虽然对面饮泉是对抗路线霸,但我们辅助边开,二打一,一级再强得也得给我缩塔里。野中辅上,我们四个人都比对面先动,当然能反红,而且万无一失。”
“但你开局前并没有让我直接反红,而是到线上才说的。”
“因为我看到对面中单直接来线上了。”子姜道,“凯伦的蜂女100%蓝开,但也有反直觉一次,根据对局调整到101%的可能性。那把他们红开的话,收益最大一定是速刷抓上。珠露反正没线权的情况下,不如先帮打野一起打红区提速。但珠露没有——”
“明白了吗?”
段岁寒点头。
他是专门打野的,开局能不能偷buff,通常会有自己的判断。
那一把对面边野强势,前期强度很高,珠露开局虽然伤害低,但已经具有初步控制技能。因此段岁寒没打算进野区。
局内之所以听子姜的,完全是出于信任。
又一次,子姜证明他没错,带领他们取得优势,快速赢得比赛胜利。
一顿饭吃下来,盘子几乎只堆在子姜那边,段岁寒早早放下筷子,专心在脑子里消化子姜告诉他的东西。
“贪多嚼不烂,”子姜点他,“今天就到这儿吧,练习的时候脑子别烧了。”
“不至于。”段岁寒道,“你说的很多,我平时也能感觉到。只是……怎么说,还没抓住。”
“你刚来两星期,当然抓不住。”子姜道,“等以后你自己领会的经验,会比我说的有用的多。”
“嗯,”段岁寒认可,“但交流还是有必要的。”
“我赞同。”子姜笑眯眯地吃进最后一口牛肉,“好好成长吧我们的打野,这个月能不能断层第一就靠你了。”
段岁寒弯唇,张扬自信:“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