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时榴合上书往窗外看时发现已是日薄西山,他轻轻闭上眼睛,想稍微缓解一下疲劳。
还有几个月便是举行会试的时间,他得在那之前把落下的功课都补回来。
他打了个哈欠,前些日子李吹寒终于抽出了时间来看他,时榴和他一起去郊外玩了几天,一直到昨天刚回来,他还有些疲惫。
倒不是因为李吹寒,只是多见未见,他现在对京城的什么都很感兴趣,李吹寒有时间带着他去了解这个自己以后可能会常住的地方,倒是给他省下了不少麻烦。
路上还有不少人看见,时榴心想,有些人又得闹事了。
不过在回来的路上,他发现京城比他刚来的时候要冷清不少,时榴扫过这条曾经热闹的西街,如今却是人烟稀少。
“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时榴向身边的人问道。
李吹寒正在打量路边那个卖糖葫芦的老人,听到时榴问他,就随口答道:
“北境再犯,许大将军正在招兵买马,京城少了不少人。”
许将军?
还有,
“为什么是在京城,向来京城才应该是守卫最多的地方,在其他地方就不可以吗?”
时榴有些疑惑。
“谁知道呢,不过这样一来,京城的兵可是少了不少,这怕是万丞相和他一起商量的吧。”
李吹寒垂下眼皮,心里冷冷地想到:
这样一来,老皇帝身边也是没几个人能护住他了,毕竟如今万氏早早就把锦衣卫牢牢地掌控在手里。
“嗯,你也要去吗?”
时榴也意识到了什么,但关于这个他没有多问,毕竟如今的他什么也改变不了,那些大人物们争权夺利的行动,在他眼里不及西街口的那家面摊什么时候再出摊重要。
哎,好想念。
时榴又开始考虑买下那个摊子的可行性。
李吹寒一抬手把手里正握着的兵符抛在空中,随后又反手抓住,像是要把什么紧紧掌握在手里一样。
他嘴角微挑:“我当然要去,我不去的话,主角没了,这场戏还怎么演下去?”
时榴垂眸:“嗯…那你多加小心。”
李吹寒主动开口:“这次的战争,我也许还需要你的帮助。”
时榴听见他这句话感到有些惊讶,李吹寒靠过来轻轻拥抱住他,像从前两人每一次的分别之际,无晦都会给他一个拥抱,并许下会再次相见的承诺一样。
时榴内心有些挣扎,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一些猜测了,但…他还是回抱住李吹寒。
“嗯,需要我做什么?”
“你这么聪明,应该早就猜到了这老皇帝不会放过我了。
所以我也不是毫无准备。”
“我手上有兵,打仗人数是够了,但我没有足够的粮草,父亲这么多年来都带领族人清正廉洁,府内也没有足够的银钱去买一个军队的粮食。”
李吹寒隐瞒了一些,只是他短时间内也找不到卖家,他探查到京城这一块的资源早就被其他世家瓜分完了,李氏的重心长年在北境,他回来的这段时间,也是处处受到掣肘。
虽然问题最后都是一个一个解决了,但李吹寒知道,若是要想在京城成为一流世家,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毕竟,这可是他特地申请的最高等级任务。李吹寒看着眼前的人,心里想着的却是时榴永远都接触不到的一面。
这种难度等级的任务,仅仅靠实力是不够的,就算再聪明再强,不敢赌的话,也无法完美完成。
正巧,李吹寒就是最喜欢赌的那一类人。
“若是这次再被切断了后援就难了,所以我想提前做一些打算…你能帮我向时伯父那里要一些粮草来防备吗?”
李吹寒说完这些话后,没错过时榴眉眼间那一瞬失神,他知道,这一步走对了。
时榴回过神来想着李吹寒临走之际对他说的那一番话。看着眼前这张信纸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提起了笔。
其实时父手上的粮草不少,扬州富庶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还是那边农民的收成很好,产量也很高。
但也正因如此,早些年间商人把对粮食收购的价钱压的很低,那些无良商帮一起商量好了来压价,许多农民就算不情愿也不得不低价出售。
毕竟他们自己没有办法和手段长期储存,也找不到其他渠道去卖。
后来时家发展起来了也注意到这个问题,正巧碰上那位负责的知州找来,便一起商量着想解决这个问题。
最后还是时父和官家共同拿钱以正常的价钱买入那些多出来的粮食,并拿出其中的一半捐给义仓,这样一来也没人能怪罪得了他们什么,毕竟他们行的是义举,甚至还是自掏腰包。
那些被断了一条财路的商人私底下说他为了谄媚官家吃力不讨好,但那时时家在扬州的名声却是一时大躁,许多周边的城市里的商人和百姓也都慕名而来支持,时家反倒是发展的更好了。
即使捐出去了一半,剩下的依旧结余了许多卖不完的粮草,于是时父自己又建了几个私仓,多出来的一并存储在里面。
打算什么时候碰到了天灾荒年再拿出来,顺便还能解决灾年粮价飞涨的问题。
时榴想到的,就是把这一部分拿出来给李吹寒用。
再加上时榴手里也一直经营着几家店铺,原来时父很早就开始培养儿子做生意的本事,毕竟他只有这一个孩子,而时家又世代为商,他也得继续传下去。
时榴很有经商天赋,那些店铺在他手里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也盈利不少,只是助李吹寒为此战额外招兵买马的话也是足够的。
信被寄出去后还没几天,他就收到了家里的回复,回信中说明家里已经知晓了他的意思,并愿意给出帮助,但是时榴一定要瞒住此事,如若真的发生那种情况,粮草会以另一种较为隐秘的方式送到战场上,到时候就要看李吹寒能不能接应好。
时榴明白父亲的顾虑,自古以来官商勾结都是大罪,父亲其实不想趟这趟浑水,但看在自己求助以及那些将士们也是在为国征战的份上,最终还是答应了伸出援手。
就在此时天空下起了绵绵阴雨,门外显现了李吹寒执伞踏进小院时的身影,檐角铜铃正被风吹得零落作响。
时榴见他来了后笔尖一顿,洇开半朵墨花:“我还没来得及告知你,你来倒是巧。”
话音未落,忽觉颈侧一暖——李吹寒竟俯身替他拢了拢松开的衣领,指尖似有若无擦过喉结。
时榴对他这个行为没做出什么回应,只是在调整好之后把信中说的结果告诉李吹寒,李他听完之后似乎是很高兴,他用那一双看似轻佻又多情的细长双眼盯着时榴,又笑着对他说:
“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时榴微微扭头避开了他炽热的视线,
“嗯。”
三日后的饯行宴上,李吹寒在时榴的身旁坐下,执壶斟满两盏酒,他举杯对时榴说道:“此战若胜,我向圣上为时家讨个皇商身份如何?”
那金樽映着他眼底灼灼的光,时榴看见他的眼里野心倒比烛火更亮三分。
母亲曾在他离开扬州前往京城前就告诫他,人都是会变的,所以不要对那所谓的远方的朋友抱有太大的期待,多为自己着想。
那时时榴总是在心里反驳她,他心想无晦不会变的,无晦就是无晦,还能变成什么样?
可他忘了,功名利禄,本就是许多人一生的追求,也克服不了心里的欲望沟壑。
时榴垂眸,
皇商吗?多少商贾世家的毕生的目标。
时榴没有接下这杯酒,他只是微微笑着拒绝李吹寒:
“如今这样就很好,这么多年来家里也都没有久居京城的打算。”
他用那白皙的指尖一推,酒盏顺势滑到桌沿,将倾未倾,恰似他近些日子来忽然若即若离的态度。
李吹寒见他回绝,眼里笑意也丝毫未减。
“好吧好吧,我当然尊重你的选择,毕竟你在我心里才是最重要的。”
随后他揽住时榴的肩,靠在自己的身上,把时榴衬得反倒是有些娇小,整个人都被他的身躯所笼罩住。
“等我回来,好吗?”
时榴看着他眼里显露的温情,仿佛又见到了回忆中,那站在城门前意气风发的少年,
“嗯。”
李吹寒率领军队离京那日,时榴特意避开城门口那些同样来为将士们送行的家属人群。
他穿过西街,听见茶馆里说书人正讲着"少年将军单枪破敌"的新篇,脚步却未停半分。
直到走到城墙之上,在最里面那个角落的阴影里,才对着不远处坐在一匹昂扬的马上的那位的少将军默念道:
“保重。”
李吹寒没有注意到他,他也没有提前打过招呼,所以两人并没有什么交流。
甚至李吹寒都不会知道他来过,毕竟前几天自己还拒绝了为他送行的邀请。
时榴先前想了很多,但还是觉得如今这样就够了,看着军队远去的旗帜,他站了很久,最后在月色之下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月光把他的身影拉长,落在他的身上,仿佛月宫上那最清冷的仙子,但落在他的眉眼间时,又透露出柔和的气息,十分安详。
回到房间后,他看着书案上李吹寒临行前送给他的狼毫,笔管刻着"蟾宫折桂"四字。
时榴用素绢裹了收进木匣子里,换回了自己常用的那支磨秃的羊毫。
八月进入了初秋,天气微微转寒,时榴在夜半总被住在隔壁的学子的咳嗽吵醒,索性披衣推窗温书。
很快在会试三场考毕那日,时榴交上墨卷走了出去,遇上街边有个算命的摊子,他路过的时候又被摊主缠住,是个很奇怪的人。
那人满身药香,盯着他手上的玉环喃喃道:“公子命格里带文星,可惜...”
他话未说完,便把住了嘴,时榴疑惑的看着他,开口想问什么,但这个穿的跟乞丐似的神秘人摇摇头,似乎看出来他的心思,只说了句:“天气不可泄露。”
……那你拦住我干嘛?
时榴顿时内心一阵无语,但他没有强求,只是摸了摸手上戴着的玉环。
这还是儿时母亲带着他一起去玉器店里查账时,时榴看见工匠们在雕琢玉石,觉得好玩非要自己上手试试。结果最后雕出来的成品十分怪异,直接把石榴的图案雕成了莓果。
母亲看了倒是觉得十分可爱,还嘱咐店长刻上了时家的纹样,一直都让他戴着。
到了张贴那日,从书院到长街一路都是人声鼎沸,时榴凑过去想看看自己的名次,却被人群推搡着,外衫都被挤掉两粒盘扣。
过了好一会才终于看到了榜单,望着自己的名字居于最上面榜首的位置,后面写上的“会元”二字怔神时,街上忽然出现一批快马冲散了人群。
那马上的驿兵高喊:"北境大捷!北境大捷!"
当晚琼林宴上,新科进士们酩酊大醉,他们赋诗作对,惹得场面更是混乱。
时榴悄悄避开热闹的宴席和凑到他身边的一大群人,默默地倚着院里曲江亭的阑干,看池中月被鲤鱼尾搅碎。
此时身后传来一声轻佻的笑语:“你现在可是得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