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自己看!”会长拿起匣内刺绣经卷,缓缓展开,三尺长的布缎,连绵不断,其上楷字,端方雅正。
“这……”众人愕然,看向洪大楠,他已然白了脸!
甘翎道:“请验看洪掌柜的贺礼!”
“为何要看我的?”洪大楠道,“你做的丑事,与我何干!”
“你怕甚么?难道你说谎了?”甘翎道。
“你才说谎!我……我没有!”
“你说我行事不端,祖师娘已给了神断,且看你的,这才公平。”甘翎望向会长,“请会长做主。”
“把洪掌柜的贺礼拿上来。”
那贺礼以大红织锦包袱包就,会长打开后,看着面前的两方丝帕,亦是一愣。
他拿起那两方帕子,举给众人看。
帕子从中齐齐断裂,内中的“洪”字被一分为二。
众人愕然,洪大楠更是惊得再站不住,缓缓瘫倒。
“洪掌柜,你还有何话说?”甘翎问道。
“不可能,这不可能!”洪大楠被人扶起后,浑身颤颤,有气无力地道。
“你现在还不说实话吗?”甘翎又道,“如果你不在这儿说,我就要请你去府衙说了!”
“不,不要。”洪大楠急急摇头,“我说,我说就是。”
“七日前,有人找到我,给了我百两银子,教给我刚才那些说辞,要我今日务必当众说出,要你再无法在京城立足。”
他说着,噗通跪地,“我不是有意的,我那绣铺生意惨淡,每日流水不够伙计的月钱!我没法子啊!甘老板,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吧!”
甘翎看向会长,“请会长处置。”
会长沉吟片刻,道,“洪掌柜,你今日为百两银子就可诬陷同业,那将来若有人出重金要你杀人,你也可能做的出。防微杜渐,今日逐你出行会,是给你的教训!但愿你迷途知返,改过自新!”
洪大楠还要求告,却被会长命人乱棒赶了出去。
“甘老板,此事你受了委屈,还好祖师娘神明,还了你清白公道!”会长对甘翎道,“此事就此打住,可好?”
这是要她不经官动府、大事化小之意,甘翎自是明白,反正事实已经清楚,她还劳己费时伤财做甚么?
她对会长深深福礼,道:“谨遵会长吩咐。”
会长又对众人道,“此事到此为止,若有妄议者,会里得知,一如洪掌柜处置!”
众人齐声应是。
院中恢复了安静,拜礼如仪举行。
礼毕,摆上素席。
甘翎吃了几口,就以更衣为由,起身去了跨院。
院中植有银杏,树干粗壮,有三人之抱,繁枝浓叶,在地上投下大片浓荫。阴影尽头,有三间厢房,房门上挂着“库房”字样的木牌。
甘翎左右看顾,确定别无他人,这才提步上前,刚到门前,不等她推的,那库房的门就被拉开了。
一个戴猴形面罩的黑衣男子立在门侧,同她抱拳见礼,随即请她入内。
房中陈设两张木架,每架五层,上面摆着大大小小的箱笼,地上码放着四只皮箱,靠墙立着个丈高的木柜,红色油漆已经斑驳,没有挂锁。
朝西的窗扇支起,房内虽不甚明光,倒也不阴暗。
甘翎环视一圈,目光落在那木柜上,男子提步上前,打开柜门,一张惊恐的美人脸露了出来。
美人双手被缚胸前,口中塞着麻布团,绛红长裙沾满尘埃,鬓发凌乱蓬松,乍看之下,谁敢认这就是堂堂礼部尚书之女呢?
“仔细回话。”男子低声呵斥她一句,拿开了她嘴里的麻布。
“你个贱妇,胆敢算计……”窦敏的话没说完,就被一记耳光打断,血从她唇角溢出,她怨毒地望着甘翎。
甘翎轻声道,“论算计,自然要数窦小姐!今日这出好戏,甚是周密,我差点就要被逐除绣行,无法在京城立足,可惜百密一疏。”
见她面带疑惑,她继续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的那点儿伎俩早就被神明托梦告诉我了!”
这自然是信口一说,真相却是全拜梅影之力。他在教训窦聪后,就潜藏于窦府,看对方有何举措,结果就将窦敏的计划听了个明明白白。
他告诉甘翎后,两人决定将计就计,这才有了适才的那一幕铿锵对质。
而梅影守在库房,先是捉住了窦敏的手下,又守株待兔,拿到了因不耐烦而来查看的窦敏。
窦敏肿着脸,看看男子,又看看甘翎,恨道,“你们勾搭一处,还敢说清白,谁人会信!”
听到“勾搭”二字,梅影又要动手,却被甘翎抬手止住,再打下去,窦小姐怕是要吃不消了!
她冲着她,继续道,“别以为今日拦下了我,你就赢了!你的名声已经毁了!人们当着你的面,或许不会说甚么,但一定会戳你的脊梁骨!”
闻言,甘翎微微变色,脑中冒出适才素席上,人们侧眼看她的眼神!同情虽有,但更多的是探究!
是啊,流言蜚语比真相更易口耳相传。尤其是这种关乎女子名节的事,就算有官府明断,依旧无法平复世人的讲说议论。何况自己那日从百花胡同出来,故意弄成那副模样,虽是为脱身计,但落在别人眼中,却正是吃了大亏。
想到此处,甘翎心头的那点克敌制胜的淡淡喜悦,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她攥了攥手指,对窦敏道,“此事到此为止,窦小姐是聪明人,绝不会重蹈覆辙!”
说完要走,窦敏却忽地大笑一声,道,“你少装好人,我不会领你的情,只要我活着,你就休想嫁给丁旭!他只能是我的,我的!”
甘翎怜悯地看她一眼,世间痴心的女子不少,但如她这般因爱生恨,恨到要置人于死地的却是极少。杀人者必被人杀,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窦小姐……”
“别喊我,你不配!”窦敏打断她,尖声道,“你休要痴心妄想,你个声名狼藉的荡·妇,配不上丁旭……”
梅影实在听不下去了,捡起地上麻布,复又塞进她嘴里,窦敏却是挣着脖子,依旧呜呜呜喳喳说个不停。
他只好抬手,一掌将其打晕。
他看甘翎一眼,见对方点头,当即扛起窦敏,悄悄离开,从跨院的后门出去。甘翎静下心,把柜门关好,又将房中检看一遍,这才快步退了出去。
迎面一道人影拦住了去路,甘翎吃了一惊,抬眼看去,却是丁旭。
他亦是一身黑衣,衬着那张黑脸,立在浓荫里,如砚池凝结的墨滴。
“你就是为此才推开我的?”他问,一双眸子熠熠有光,望住了她。
自打那日她让他离开后,他虽也去找她,她却总是淡淡的,也不怎么说话,开口就是让他走。
他起先以为她心烦,但适才听了窦敏所言,他才恍然。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等庸俗懦弱之辈,不堪托付?”他又问。
甘翎不答,低头就走,却被他一把抱住。
“将军!”她惊呼,使劲推他,他竟是纹丝不动。
他一手揽住她,一手抚上她脸,“我们今日就成亲!”
他甚是认真,但因为急切,在她听来就有了种证明甚么的迫切。
他要证明甚么呢?他又能证明甚么呢?
“胡闹!”她立即回道,“谁要嫁你!”
“我要娶你!”他望着她,坚声道,“我丁旭此生,只会娶你一个!”
甘翎愣住,心突突地急跳起来,手无意识地抬起,慢慢靠上他面,却在快要触及时,生生停住!
她垂眸,“你走吧,将军,此事休要再提!”
“为何?”他急问,一把握住她手,“你明明……你到底怎么了?”
她已是被指点议论之人,那么娶她的人也逃不开非议。这是她不愿意的,特别是他!
他是将军,威远将军,是世人景仰拥戴的天之骄子。他该有灿烂的前程,受无量的福祝,而不是被垢言指摘,一辈子都要顶着莫须有的谤议。
“我不愿意嫁人。”她极力稳住声音,“按律,强抢民女,徙三千里,配恶州!将军还请自重!”
闻言他愣住,趁他不妨,她猛地推开他,提步就跑。
刚跑出两步,就又被他赶上拉住。
“翎儿,你听我说……”
他的话被甘翎的手打断,她抬手捂住他嘴,反手牵着他,快快闪进了银杏树后。
她一把将他推上树干,却因用力太急太大,连带的自己也站不稳,一下摔扑进了他怀里。
他就势拥住她,两人四目相对,都说不出话来,因为两颗心正砰砰急跳。
“甘小姐,甘小姐。”一个男声从院门那边传来,清脆又响亮。
丁旭要扭头探看,甘翎急急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又一个女声响起,“王公子,您在此做甚?”
是青荷。两人一怔,旋即就听她又道,“令尊正寻您呢,你快去吧!”
“敢问,甘小姐何在?”男子又问。
“我们小姐在席上啊,您没看见吗?”
“是吗,我正要给她敬酒呢!那我这就过去!”
闻言,甘翎轻轻松一口气,她等那急促的脚步声听不见了,这才探头瞧看,就见青荷正一步一低唤地寻自己。
“我先走,你等会儿再走。”她对他说。
“我答应你,你也答应我,好不好?咱们成亲!”他扣住她,急道。
见他不肯松手,甘翎很是着急,要再来甚么人给撞见,他的名声就真毁了!她只好胡乱点头,“我知道了!”
丁旭满意地笑起来,松手放她离开。
甘翎慢慢从树后步出,冲青荷招招手,笑道,“我正想看看这树的,你就寻来了,可是有事?”
青荷看见她,快步近前,挽住她胳膊,“事倒没有,但您离席这么久,好叫人担心的!”
她抬眼看看院落,“这里如此僻静,要是那恶人一招不成,还有后招,可怎么办?”
“你虑的是,咱们还是快回秀坊吧。”
说话间,两人慢慢回到宴席的庭院,人们正把盏到热闹处,倒也没在意她们二人。
只有王盼举过来给甘翎敬酒,甘翎以茶代酒,鼓励他好生用功,秋闱下场,一举夺魁。
“街小姐吉言,举定当奋力。”他还想说甚么,却被他父亲王老板喊走了。
此时阿彩万吉都已吃好,甘翎便寻个空档,跟会长辞了行,四人径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