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老式拨盘电话仍在震动,尖锐的铃声传入衡念的耳中,声音轻而易举地刺入神经,带来一阵迟缓的疼痛。
温热濡湿的液体从耳侧流下,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摸去,黏腻的手感,她张开手落在眼中的是诡异的鲜红。
铃声依旧响着,宛若催命。
如果不接电话,后果可能会十分严重。
站在一旁的乌沉雪扭过头来就看到一行血泪顺着衡念的眼睛落下,焦急而不安立刻出现他的脸上。
他金绿相间的眼睛立刻锁定了前台,缩小的恶意和独属于怪异事物的味道涌入鼻中。
这个暗藏在铃声中的诅咒越过了他,选择了衡念。而他在某种影响下,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不再犹豫,衡念抬腿向大厅中间高处的接待台冲去,一步迈过三个台阶,飞速狂奔,乌沉雪慢她一步,同样赶了上来。
两人急速奔跑的脚步声回响在空寂的场所中,这个原本死一般沉寂的场所顷刻间活了过来,他们的动静似乎惊醒这里的居民,窸窸窣窣地声音从一扇扇门后传来。
衡念赶到平台高点时,铃声已经响起数次,她的眼角、嘴边已经涌出大量的鲜血,鼻腔中也充斥着血的气息。
然而,作用在机体之上的苦楚不值一提,灵魂中的狂乱才是最恐怖的。
她的大脑深处传来两种声音,一个听上去像是穿着蓝裙的女人;另一个仿佛身披血雾浸透的西装。
他们的笑声重叠在一起,此起彼伏,尖锐悠长,如同细针般搅拌着她的脑浆,这种疼痛几乎让她的灵魂与躯体分离,身体沉重,摇摇欲坠,下一秒就会沉重坠地;而灵魂飘起,升入未知的领域。
乌沉雪快她一步,伸手接起电话,但他的手却直接穿过了那看似廉价的红色塑料外壳。
“你来接。”乌沉雪在身后撑住衡念摇摇欲坠的身体,她回过头,血红的视野中只看见了一双冰冷的、暗含愤怒的眼睛,“这是个诅咒,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接起电话。”
是吗?
衡念的手按在鲜红的听筒上,塑料外壳冰冷而光滑,她轻轻用力,抬起听筒,铃声戛然而止。
手指微微颤抖,肢体无力,但她依旧将听筒放在了耳边。
“……你好啊。”对方说,陌生的女声异常的美妙华丽,她吐出处的每一个词句都带着诡异的诱惑,带着蓝色的香气,传入衡念的耳中。
“我们在——”一段尖锐而无理的噪音遮住了这一段话,但衡念知道,这是一个地址。
“正在开茶会呢,还需要一份茶点和茶水,麻烦你给我们送过来吧。”
还不等衡念回复,对方便挂掉了电话。
“嘟嘟嘟——”的忙音传来,直到此时,衡念才觉得脑海深处的笑声逐渐减弱,最终消失得干净。
她呆愣片刻,放下了手中鲜红的话筒,重新挂回原处。手心握住话筒的地方,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鲜红。
这是个小小的诅咒烙印。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衡念抹净脸上的血,只觉头疼。
乌沉雪站在她身后,表情十分阴沉:“你还好吗?你的状态很不对。”
“啊?那为什么是你脸色难看?”也许是痛苦仍缠绕在她的身上,衡念问出了一个完全没过脑的问题。
“我在想,”乌沉雪慢慢地说,“这个地方很可能是[谁]专门为你准备的。除了[窥隙]将人扔进来的那个空间裂缝之外,水迷宫不存在第二个入口。”
他盯着衡念,繁杂的念头在脑海中略过,最后停留在一段被血泪覆盖的回忆中。
“……可你就那样出现了。凭空出现,上一秒我的眼前空空荡荡,下一秒你就躺倒在我的面前。”
“所以?”
“我不知道,原本我是挺开心的……”乌沉雪说,他死死盯着眼前的电话,“但现在,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衡念双手撑住柜台,用力撑起身体,轻盈地越过木制的柜台,她一边在柜台后翻找,一边回应乌沉雪:“问题不大,我已经习惯了,反正我活在一个充满巧合的世界,是好是坏也不能由我决定。”
“……茶叶和茶水,会在这里吗?”她喃喃自语。
她用力拉开身边前的抽屉,金属滑轨和木材之间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而就在此时,那个无面的、被装扮成招待员的人偶摔倒在了她的身侧。
它本该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中的。
它的脖子折断,带着甜香的液体缓缓流出,带着股茶叶和柑橘的芳香。
“不会吧……”
出于以防万一的心情,她在系统中翻出一个茶壶,很漂亮,带着繁花纹路的骨瓷茶壶。虽然她并不记得这个东西的来历,但刚一打开游戏系统,她就一眼看到了这个茶壶。
很合适了。她想,成套的雪白茶杯中呈着鲜红的香甜水液,不知怎么的,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她突然很想喝一口。
……偷喝一口。
应该也没问题吧?
乌沉雪也闻到了那种味道。对他而言,那是一种腥臭的、散发着诡异味道、黏稠如血的液体。
所以当衡念掏出一个茶壶横在人偶折断的脖颈处收集血液时,他没吭声,但当衡念收集了满满一茶壶的液体之后,身体逐渐倾倒向人偶的伤口,脸上浮现出幻梦般的恍然,他立刻警觉起来。
衡念的双眼无神,直愣愣地盯着人偶无脸的面部,某个不确定的瞬间,她似乎身处某个繁花似锦的花园,眼前这具人偶的头颅扭曲拉宽,在不知不觉中,仿佛变成了一轮蓝月。
花园越发真实,繁花开放,花瓣和细弱的嫩草落在她的皮肤上,带来一阵微弱的痒意,而正在此时,一双属于人类的手揽住了她,有力而温暖。
蓝裙的女人抬起头,明月飞速地旋转起来;雾中的男人站起身,血雾浓郁得几乎要凝结成液体。
“你越界了。”他们说,女声高亢,男声低沉,搅在一起,如同蜜糖混着利刃,甜蜜而危险,“失败者,为何要重新回来?”
乌沉雪不再言语,那是他无法匹敌的存在。
衡念的灵智落在他的怀中,两人的身形很快被一阵色彩斑斓的马赛克覆盖,两人变成了2D像素画风的小人,一寸寸碎裂,像素块随风飘散。
……
眼前的景色褪色远去,她重新回到了这个拥有无数门扉的大厅之中。
衡念的双眼此时重新聚焦,落在她眼中的仍是乌沉雪的面孔,他的黑发散乱地落在苍白的面容上,他金绿色的眼和乖巧漂亮的脸上残存着复杂情绪——恍然大悟、惊惧和沉重的绝望。
意识回笼,衡念发现自己蜷缩在柜台内侧,乌沉雪正跪在她的面前。
“我怎么了?”她问,话出口的瞬间,她的声音沙哑的吓人。
乌沉雪双手遮住面容,当他再次放下双手时,所有脆弱的情绪都被他收敛干净:“我得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你做好准备。”
他很严肃。衡念心想,而这往往不是一个好现象。
“你得了梦渊症。”乌沉雪说,扔下了一记重磅炸弹。
“什么!?”廖清梨在她的耳朵里大喊大叫,衡念的惊慌也被这一声尖叫打断。
当有人比你更惊慌的时,你就会冷静下来。这话看来是颇有道理的,衡念的大脑在这一声尖叫中也变得清晰了一些。
恐慌之后,衡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有些语无伦次:“怎么可能呢?这、这是你能用眼睛看出来的吗?”
“你已经开始做梦了,你没发现吗?”乌沉雪说,“刚刚你不是看见了花园?”
“有没有可能是那个电话的影响?”衡念问,在她的记忆中,所有的异常都发生在她接起电话之后。
“……也有可能,”虽然乌沉雪这么说,但他面色依旧很难看。
衡念确实患上了梦渊症,但也许此时给予她一个虚假的安慰,更有利于她的神智健康。
衡念站起身,继续翻找着前台的抽屉。
这真不是她冷静得超出常人,而是她现在必须得做点什么来转移一下注意力。
乌沉雪沉默地看着,衡念地手不自觉地颤抖,幅度很小,她翻箱倒柜地动作也很激烈,不像平常那样平和。
没人想得梦渊症,尤其是对于衡念这种,亲眼见过人类在梦渊症得影响之下变成怪物全过程的。
心中一团乱麻,一本类似访客登记的花名册落在她的眼中,也许里面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衡念翻动着一沓厚厚的文件,一目十行地扫过内容,直到看见了一个人的名字。
衡朔。
他也来过这里?恐惧和疑惑同时加重,冥冥中名为宿命的东西缠住了她的灵魂。
哥哥得了梦渊症,妹妹也得了梦渊症。
哥哥来过这里,妹妹最终也来了这里。
衡念深呼吸数次,用尽全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在这张纸上做下标记,决定在一起结束之后带走它。
还不到放弃的时候,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