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睿最不喜欢看别人逍遥自在,尤其不愿意看到李家的人逍遥自在。
所以她就算知道自己被人当枪使了,也愿意横插一杠来搅扰李承泽的安生。
她看着这个侄子,觉得他又可惜又可怜,明明很聪明,明明很有手腕儿,却早早的丧失了争夺皇位的资格,如今只能沦落到靠着诗书清闲度日,有什么意思呢?
满院的白鹤看着太超然世外了,这里是王侯府又不是神庙祭坛,配不上这么好的生物,燕小乙得令捉了院落的白鹤,看着李云睿挑选着满意的鹤羽一根根拔下,捏在手里把玩儿。
李承泽皱眉心痛的表情让李云睿舒适了很多,原本就该这样,她就应该把天下所有人的性命拿捏在手中,更何况是一只畜生。
那个叫弘成的孩子已被吓得跑开了,刚好给大人腾了说话的地方。李云睿强行霸占了李承泽的躺椅,使唤着李承泽的下人,感觉无比满足。
“姑姑,何必祸害我的鹤呢?有话不妨直说。”李承泽叹了口气“我这处院落安静少人,不会有人打扰,姑姑不妨让燕统领进来,外面天寒。”
李云睿有些吃惊的歪头看了看他,捂嘴轻笑,门外传来燕小乙的声音“世子与长公主殿下交谈便可,属下不必进门”
“你瞧,他是个不懂事儿的,让他进也不进,那便在外面冻着吧。”
李承泽感到一股不安,他在这屋中说话声音极小,燕小乙在庭院中却听得一清二楚,同时心中升起一股厌烦,仆从门客虽身份低微但也是一个个人,总有些私心和自尊,李云睿的态度让他觉得门外的人不是人,是一条被驯化的狗,一条忠心无二、没有自己思想的狗。
为什么要把人变成这样?
“姑姑忙中脱身来到此处,不会就是为了向我表现侍卫忠心的吧?”李承泽抱紧了双臂,不自然地拉开了一段距离,他觉得在李云睿身边冷渗渗的。
“说的什么话,姑姑既然来,自然是心疼你来探病的”李云睿察觉他的退缩,轻轻伸胳膊揽住了他的肩,迫使李承泽与她靠近“离得那么远干什么?姑姑又不会吃了你。”
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爬上了李承泽的脖颈,李云睿看到后满意的笑了。她惯会享受这种作弄人的快感,就是要让所有人不舒服,就是要让所有人都对她俯首称臣。李承乾规矩死板,不苟言笑,不像个小孩儿;李承平愈发胆大妄为,常与他对着干,都不好玩,只有在李承泽这里,能看到掩饰不住的恐惧与厌恶。
真有意思,她想,这一趟来也算是值了。
李承泽度过了无比煎熬的一个时辰,这位姑姑在他这里前言不搭后语的胡言了许多,却是一句有用的话也没有,直到待满了一个时辰,便抬屁股走人了。
这是来干什么的?
李承泽心下纳闷,但火气总是忍不住。恭恭敬敬将人送出去后,便叫人把李云睿用过的东西都丢了,喝过的茶水也统统泼了。
真晦气。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李云睿不只是来寻开心的,先前范闲曾误会姑姑与他勾结刺杀,如今姑姑莫名其妙的上门,分明是要借消息坐实与靖王府的同盟。
弘成慌慌张张进来更是坐实了这一点,长公主车驾来之前,坊间便已有流言说二人有要事相商。
落入他人圈套了,但该挣扎还是要挣扎一下的。
“弘成,你去告诉父亲母亲,就说我病重已经昏迷多日未醒了。求父亲母亲去庆庙替我祈福烧香,场面做的越大越好,父亲母亲会懂的。”
“兄长,你放心,父亲母亲那里我会安排好,这消息我也会送进宫去给淑娘娘。”李承泽欣慰的摸了摸弘成的头,他这弟弟虽然单纯但聪明得很。
李承泽病了,还病得这么厉害?庆帝手中攥着刚截获的淑贵妃宫中的线报。
这病来得可真巧。李承泽还是很聪明的,李云潜想,或许有些东西是带在血脉中的,就算没有在政治洪流中斗争许久,他的反应也依然迅速,不愧是李家子孙。
只是可惜,李云睿此行并不是要将靖王府拉下水。此举本为钓出范闲,如果范闲得知消息再次登门闹事,便坐实了范闲有上一世的记忆。
可现在李承泽消息放出,范闲是否登门,动机都不再单纯,不如先缓一缓,等范闲放松了警惕再出手。
真正的网已经布下了。
范闲这边谈不上上当不上当,他只是懒得再在长公主这件事上纠缠了。
有谋划又如何,没有谋划又如何?有些事儿不是上门吵两句嘴就能解决的问题。况且他相信,这一世开始的早,大家一起早入局,总有更多解决的办法。
因此,他并没有再去找李承泽麻烦,而是将重心转去了鉴查院。一方面他要监察谢必安的动向,另一方面也是想与陈萍萍多相处。陈萍萍像是他永远的靠山,永远的盾,无限的接近于他对于父亲的想象。趁着自己还年轻,此时撒娇卖瓜乖也不会惹人厌烦引人非议,早点儿去体会一下父子天伦。
他日日都去帮陈萍萍打理起老娘种下的花。陈萍萍很是高兴,面对他的感激之语,范闲也只是说,院长救我一命,我救些这些花的命理所当然。
陈萍萍听后沉默不语。
他知道范闲误会了,那名叫滕子京的侍卫不是他派出的,京郊城外营救也只是收到了传信,要他去京郊城外固定地点救人,因为救的是范闲,他毫不犹豫的派人去了。
没想到,范闲竟把这份功劳归在了他身上。
可他又不便说明真相,如今的情势,李云睿只会认为是鉴查院的人出手相护,她定然不会起与鉴查院起冲突,救范闲那人恐怕也有独善其身的意思,才在事件中隐身。
他望着地上蹲着忙碌的范闲,都是好孩子,也都有一番缘分,事后你们总会两相知的。
范闲日日登门靖王府日日被拒,所带的吃食全都进了王启年的肚子,王启年这半月以来,看着圆了一圈,十分像要猫冬的狗熊。
范闲郁闷的很。
李承泽太沉得住气了,竟能一次都不见,不会单方面绝交了吧?
郁闷的同时他也心下焦急起来。
当初收到李承泽重病的消息,官场厮杀多年的他笃定是李承泽为了撇清靖王府所放出的假消息。可如今多日不见,范闲倒真有几分相信病是真的了。
这日登门,又不出所料的被拒了,本打算原路返回,没想到瞧见一个黑影闪过靖王府的屋脊。
范闲一惊,大胆,竟然有其他人敢青天白日硬闯靖王府?当下心中生出一百个个不好的念头,莫非有人对李承泽不利?
我没有不请自来,我只是担心他的安全,范闲想着追上去了。
前几日京都刚落了雪,如今积雪未化,那贼人的脚印在屋顶上格外显眼。待会捉住你了这就是论罪的铁证。
想着便来到了潇湘苑。
院中皑皑白雪掩着青竹翠柏,小池已然结冰,冰面如镜反射着耀眼的日光。李承泽是个有生活情趣的人,在屋檐下为那些鹤搭了避风雪的小屋,确保它们不被寒冬侵扰。
脚印延伸到冷香小筑。
好啊,登堂入室了,逮你个正着。范闲想着直接推门闯入。咣当一声,“贼人休走.......”范闲话没说完,房中的两个人都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
“老滕?!”
范闲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双手维持着推开门的姿势,尴尬的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动作。三个人面面相觑,直到冷风扑进屋里,李承泽咳嗽起来打破了沉默。
范闲像是被惊醒一样,手忙脚乱的关上门进了屋。李承泽打量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既然来了,就坐吧”。
“世子有客,我任务完成了,也不便多留,便告退了”滕子京起身施礼往外走,路过范闲时,忽然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贵不可言呢”
看到范闲脸上尴尬而不敢置信的神情,滕子京心情大好,笑着走出门去消失在院中。
范闲的语言系统似乎攻击受到了攻击崩坏了,嗫嚅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是你。
“是我什么?难不成小范大人又遇到了被人算计的事儿,来找我兴师问罪的?”李承泽也不抬眼看他,轻轻地啜了一口杯中的茶。
“不是,不是,是你让他,你怎么认识他的?他家里,他,我,哎.......”范闲舌头打了结儿,说了半天说不清楚,懊悔地长叹一声。
“小范大人不是一向伶牙俐齿吗?怎的连句话也说不清?”李承泽放下茶杯,轻轻吹了声口哨,一抹白色滑过,范闲才发现屋里还有一只鹤。
这鹤十分听话,踱步到李成泽身边,和时宜地发出一声轻啼,李承泽抬手抚了抚它的羽翼。
“你看,有些人说话还不如畜生叫的动听。”
骂的真脏,范闲皱眉,自己就不该得罪这个祖宗。不过如今他也明白了事件的来龙去脉,长公主要杀他,李承泽要保他,不知通过什么手段找到了滕子京,总之,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犯了错就要认错,认错就要立正挨打。
范闲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做足了思想工作,随后向李承泽敬了一盏茶。
“范闲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想世子殿下宽宏大量,竟还愿意救我狗命,范闲以茶代酒,敬世子一杯,望世子宽宏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犯浑。”他话说的极真诚,拜下去也不敢抬头。
等了好一会儿,才觉着手上一轻,茶盏叫李承泽接走了。
范闲心下一喜,摆出笑脸迎了上去,却见李承泽轻轻抿了一口茶,便将茶水泼到了花盆中倒扣杯盏。
范闲感觉那盏子扣在自己心上。
这台阶李承泽接了,但只原谅他一半,原谅一半也是原谅,好歹现在没有隔夜仇了。
“殿下心胸宽广,物似主人形,这鹤也是生的气宇不凡比同类好看”范闲继续说着好话顺手去摸,没想到那鹤是认主的,见了生人来动它一口叼了上去,吓得范闲一激灵,差点被啄在了手背上。
虽然躲过了鹤的袭击,手肘却撞在了桌角上,疼的范闲哎呦一声。
李承泽见到他这狼狈样,终于绷不住笑出声来。
范闲揉着手凑到他面前“殿下笑了,笑了就是气,消气了就是原谅我了”李承泽也不正面回答,伸手推开他的脸“竹月比你识好歹,知道谁对他好,谁是不相干的人”他说着,从鹤的脖子上取下一个东西“这东西它也用不着了,给你最合适”
说着,李承泽抬手将一个木牌套在了范闲脖子上,随后掩着嘴笑着走开了。
弘成进来时,就看到范闲摆弄着脖子上的木牌儿愣在原地的样子。
他凑过来与范闲一起看,木牌上是李承泽的手迹,一面写着呆,一面写着蠢。
两人看后哑然。
愣了一会儿,范闲问弘成道“你哥说这鹤叫什么?”
“这鹤叫竹月”弘成摸了摸鹤的脖子“这一院子的鹤原都是没名字的,前些天兄长忽然给这只起了名字,还抓到了屋内,想来是十分喜欢的吧。”
范闲摸了摸下巴,忽然露出笑容。
李承泽,你可真是有趣的紧。
竹为范字头,月为闲字心。
李承泽给鹤起这名字,又挂那样一个木牌,分明是指桑骂槐说他头脑蠢笨,心中呆傻。
可这鹤天天在他房中,只有他能看得到。
李承泽,你究竟是骂我呢,还是日日念着想我呢?
他本可以藏好这些小心思,今日种种行为,无非就是明白的告诉范闲,我既恼你又呆又蠢,却又睹物思人。李承泽虽然不是一个会递台阶儿的人,却实在明白他爽点在哪。
范闲心满意足的松了松脖颈。
“范闲你乐什么?”弘成感觉他笑的有点恶心。
“得了好东西”范闲晃了晃手中的木牌,摸了摸他的头“你还小,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