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到过年了,纪家的教书先生回家休沐,而刺绣婶子两月前也因云棉大有所长,自觉无再可教后不再称师,如今也少来纪家了。
虎子学堂也正式休沐,放起了假。
年二十八,老猎户和胖东风尘仆仆从外面赶回,与纪路驿命人送回来的两车年货在大门口不期而遇。胖东一边脱毛啪啪利索拍掉上面的积雪,一边咂舌地看向两车满载的货物。
送年货来的车夫弓着腰,笑容谄媚:“这就是大爹了吧,这是大队长命小的送年货回来,”车夫瘦脸尖下巴,一笑下巴显得长的吓人,谄媚地笑着解释,还往衣领里面摸去,拿出一沓信:“这是大队长命小的带回来的信,是给云公子的。”
老猎户扫了两眼驴车上的东西,在车夫面前顿了须臾,呢喃了句“倒是出息”后便大步迈入屋里同时一边吩咐胖东将东西收下,又冲屋里喊:“云小子,你心心念念的纪哥哥送东西来了,出来姐!”
嗓音粗哑,声音洪亮。云棉连外衣都来不及穿,匆匆套了鞋跑出来,只见胖东笑眯眯地围着两辆驴车转,一边跟车夫说着什么,见云棉没穿衣服出来便对自家妹子吼了一句:“水仙儿给你云棉哥哥添件衣服,别冷着了。”
云棉身边的水仙儿对着门外的两车东西还没反应过来呢。呆住在一旁了。六哥的指令下来她才恍神,立即转身回屋给云棉拿衣服去了。
虎子和妞妞迫不及待地一蹦一跳往门口走去,虎子这年长高了许多,妞妞没什么变化,还是小孩模样,声音奶声奶气的,问胖东:“是不是大哥让人送来的?”
胖东脸上满是笑意,车夫很有眼力见地回答:“正是纪大队长命小的送回来,这还有几封信要给云公子的。”
云棉走在后面,倒不是他不激动,只是性格所致,表面看不出内心的激动,其实只要认真看那双招惹喜爱的眼睛便能瞧出内心的波涛汹涌。
云棉的嘴角内敛地勾着不明显的笑意,手抖了抖接过车夫的信封,倒没说什么。尖嘴猴腮的车夫倒是个有眼力见的,见到云公子便恭恭敬敬地汇报:“纪大队长命小的给云公子报个平安信,战事纷飞,军中事务多且杂,说不定越来越忙,要是没信回来也请云公子不要担心,队长答应了平安归来,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雪越下越厚,单手握着一沓信封举在半空,洁白的雪絮絮落下,沾在土黄色的信封上,云棉听着这话愣了愣,顾不得雪花融化湿润了珍贵的信。忙着将信拢在胸前,是似而非地保护的样子,却又不像,露出客气的笑容来请车夫进门喝茶暖暖身子。
赶了一路的车夫没推脱便也进门了,驱赶着两头驴进院子。几人刚进院子里老猎户粗哑的嗓音变从客厅传出来:“云小子,让小兄弟进来喝茶暖暖身子把。”
云棉带着车夫到客厅,老猎户已然将茶盏准备好,厅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茶香,老猎户大手一挥请车夫坐下。
车夫将身上挡雪的蓑衣脱下后,又将布满白雪的帽子脱下,虽然脸颊胡子邋遢,但不难看出是个小伙子,应该是个年纪偏大的小伙子,比纪路驿和云棉大,但无论如何都比老猎户年纪小得多。
老猎户招呼着人,车夫小伙子也不客气,让坐下整理干净身上的雪和脏东西便一屁股坐下,端着茶,一仰头,一杯热茶便下了肚。
老猎户哈哈大笑:“是个豪爽的小伙子。”
这边水仙儿见车夫茶杯空了忙不迭地倒满,做完这些便又往云棉后面站着候着了。热茶下肚,驱赶寒气,车夫这会儿不大好意思地握拳回答:“小的叫程铁,是纪大队手下的兵。两年一次探亲假回家探亲,纪队长知道我也是江城市的人,便让我带了些年货过来,也报个平安。”
程铁尖嘴猴腮地憨笑了下:“队长有勇有谋,半年便升迁大队长,将来风光无量。跟着他兄弟们都不愁了。没打过一场败仗!”
说起打仗,云棉双眉不经意间便蹙了下,急忙忙打断:“可有受伤?”
程铁摸了摸脑袋,神色有些为难,人机灵着呢。队长不让他在家里透露受伤的信息,可刀枪无眼,打仗哪能完好无损。
程铁到底没撒谎:“说没受过伤云公子或许也不信,小打小闹的伤倒是有,不过队长一身腱子肉,体魄杠杠的,三五日就好了,不用担心这个。”
云棉垂眸哦了声,看不出在想什么。
老猎户看了看云棉又看了看程铁,一边抽着烟筒一边笑呵呵接过话去:“纪小子命硬,天都不收他,到时战事了,自然就回家了。半年时间就当大队长,会不会冒头太快?”
老猎户问得谨慎,程铁倒是一听便笑呵呵一股脑都说出来:“队长在战场上救了司令幺儿少将,如今正是司令身边大红人呢。上将中将都由他挑,只不过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才当个大队长,要是......”
程铁说了好些军中事务,纪路驿如何阴差阳错救了司令幺儿少将,如何取得士兵信任,如何以五百兵力突击南方围剿......云棉听的心里一颤一颤的,害怕从脊背蔓延至心口,久久不能释怀。长这么大,云棉连江城市都没出过,所有关于当兵的故事全都是听村里人讲的,在纪路驿当兵前听的最多的就是去当兵的都没命回来,无一例外都死在了战场。
所以他害怕纪路驿一去不复返,怕纪路驿死在战场没人收尸。听程铁口中的纪路驿既觉得他英勇无双,却也实打实害怕他受伤。
一边害怕到不敢听,一边又不想错过他的任何信息,连手中的信也是等程铁离开后才拆开的。
信有十封。
跟过去的来信颇有不同。以前大多述说这日胜了一场,那日枪击多少人。以及平安报信。
现如今却难得来一句:“云朵儿,哥想你了。”
这样的话一般都是云棉才说的。以及之前的每一封回信的最后一句话也都是“路驿哥哥我想你”。是这样的,在水仙儿妞妞虎子面前云棉既无任何贡献,也无任何付出,看不出任何情谊,可他对纪路驿永远想说就说,任何黏糊的话,沾过蜜糖的甜话信手拈来。除非纪路驿惹急了,云棉故意不理他,他才不会说这些让纪路驿高兴的话。
尤其人不在身边,所有关于纪路驿的东西都变成了脑海里的回忆,他对纪路驿的思念便一发不可收拾,在信里想说什么便写什么,毫无矜持可言。
如今像是千帆过尽,难得收到纪路驿一句想你。云棉心里既高兴又有点酸涩难以自已,漂亮的眼睛频频不放过那几个字眼,一直盯着,盯了好久好久。
第二天年二十九,一大早虎子便在外面嘭嘭地敲门,云棉缩在被窝里皱眉,一点也不想睁开眼睛。昨晚看完那几封已经三更半夜,睡觉前云棉是打算睡个天翻地覆来着,可虎子到底闹腾。
云棉不给开门,啪地从只留一条缝的窗户爬进来,嘭地一声地面闷响,虎子稳稳地落在云棉的房间里。
咋咋呼呼地扑在云棉身上:“云棉哥哥,我得了几本好书,你一定会喜欢的!快起来陪我看书!”
虎子痛改前非,不知何时起,那个扬言打死也不会去学堂上学的小孩如今直上银河去,成了个没书不行的大小孩。
学堂休沐没几天,就往外找书去了,还要云棉陪着看。云棉没睡够,自然不理他,想将被子盖过头顶,却不料人压的死死,根本挪动不了棉被一丝一毫。但他也没睁眼,嘀咕道:“你自己在房里看,我要睡觉。”
好吧。
虎子不勉强,悠悠地下床,找了张凳子,舒舒服服地靠着,一页一页地翻着看,偶尔抓耳挠腮,偶尔皱皱眉头。安安静静的,倒也真没吵着云棉,云棉在时不时传来清脆的翻页声中睡了个好觉。
起来时,水仙儿正做好饭,往云棉房里来。虎子看了她一眼,头也不抬慢悠悠说:“不用喊啦,云棉哥洗漱去了。”
水仙儿一只眼睛皱了皱眉,对他的安静感到惊奇,便抢过他手中的书籍,看了看:“你又看话本!”
“我要告诉夫子你不务正业!”
正到精彩情节,被抢了话本虎子本来就一肚子气,又听到要到夫子面前告状,虎子简直忍无可忍地翻白眼:“告状精,有本事你现在就去!还给我!我不仅要看,我还要跟云棉哥一起看,你不看拉到!我给妞妞看也不给你看,切。”一把抢过话本。
水仙儿叉腰,关公一样红了脸:“那你别吃我做的饭!不给你吃!”
虎子:“不吃就不吃!”
云棉洗漱回来的半道,不出意外地又听到欢喜冤家吵吵闹闹,顿觉耳朵疼,头疼。于是调了个头,往妞妞房里去了,笑的和蔼可亲:“妞妞,吃饭啦,我们不写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