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声时大时小,惹得人心乱。
宜贞越想忽略就越清晰。阿杰则僵硬地躺在地铺上,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不知是时间过得太慢,还是对方精力实在旺盛,总也没个头。宜贞忍不住先开了话头:“阿杰睡了吗?”
“没有。”声音还是温和,此刻也带出一点滞涩。
“平常没课的时候,你都喜欢做什么呢?”宜贞只想把这段时间赶紧混过去。
“有参加社团,平时也会做兼职。”
“是什么社团啊?”
“光明志愿者,团长有几家孤儿院和敬老院的联系方式,不定期组织一些人去做志愿者。我离家远,每年只有春节回家,其他节假日就会去做公益。”阿杰慢慢说着,没有刚刚那么尴尬了。
“真好。”宜贞翻了个身,枕着自己的手臂:“兼职是做什么呢?”
“家教,教初中的小孩英语。也教过小学生语数外。”
“原来阿杰年纪轻轻也是老师了。你的学生听话吗?”
“女孩子还好,配合度高,讲道理也会听。男孩要皮一些。”
“那阿杰一定喜欢女学生了。”
“女学生理解得快,做作业也很乖。不过……大一点的学生我更倾向选男生。”
“为什么?”宜贞诧异道,难道他也重男轻女?
“因为……”阿杰有些难以启齿:“收到过一次情书,不太好处理,也担心家长有顾虑,后来就只接初中男生或小孩了。”
宜贞了然,阿杰16岁就读大学了,和自己的学生差不了几岁。有这样一个温柔帅气的男孩耐心讲解,是有可能动心。
阿杰见旁边沉默下来,心里有点忐忑:“小雨也收过情书吗?”
“有啊。”宜贞又换了个姿势,双手垫在脑后:“不过那时候一心想着考进舞团,早点独立,这些就没放在心上了。”
“那在舞团过得开心吗?”
“开心,不过那时候总有种危机感。比如遇到瓶颈期,怎么练都没有起色,或者强度太大关节劳损影响了后续的训练。可现在想想,那时候真好啊,每天都有盼头。”不像后来,生活平静地如一潭死水,有种睁着眼看自己被淹没的无力感。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小雨想回到什么时候呢?”阿杰这个问题是有一点私心的,他真心觉得师母在这段婚姻里不快乐,张泽鑫只拿贤妻良母的模具来规范她,看不到她内心所想所求,她是个有棱角的活生生的人啊。
回到什么时候?宜贞回想起过去的28年,最开心的其实是小时候和妈妈在东北的那段时间。有很爽利的蓝天,烧得烫烫的火炕,充满烟火气的早市。声香色充斥在回忆里,是很热闹的童年。
成年后的快乐再没那么单纯,夹杂了许多其他的东西,但有一点是小时候无法比拟的,可以做自己的主人。
被送到父亲家的无力感至今还记忆犹新。宜贞不想去,却不得不去,去了又不快乐。
和父亲一家都没什么感情,成年后的接触能少则少。虽然在一个城市,可是每次跟张泽鑫回老家,除非他坚持,否则宜贞不会专门去父亲家。
楼上的动静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房间里很安静,阿杰默默地等待着宜贞的回应。
“我也不知道。小时候最开心,可小朋友不能自己做主,只能任大人安排。在省团也不错,可收入不高,经济上没安全感。后来去了比利时,舞团氛围好,收入也不错,但毕竟是异国,总归少了些归属感。”宜贞慢慢说道:“阿杰呢?如果可以,你想回到什么时候?”
“去年,在慧玲离开前。”阿杰温声说道。
想起阿杰那个失踪的妹妹,宜贞心情也沉下来:“吉人自有天相。她会没事的。”
“师母不想回到过去规避那起事故吗?”阿杰突然问起那件事。
问住了宜贞。她下意识把那起事故连带之后的经历都忽略掉了,仿佛她的人生就停在事故前。
“……想过。”宜贞缓缓开口:“住院的时候,手术的时候,无数次想,要是没发生就好了,要是一场梦就好了。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怎么逃避都没用的,始终还是要面对。”
听着她第一次讲起那件事的感受,阿杰的心被隐隐揪紧。
“不过,如果回到那起事故后,我可能会比现在更成熟一点吧。”或许就不会慌不择路地走进婚姻,陷入另一个隐形的泥淖。
阿杰听出她没有言明的遗憾:“那,你还会嫁给老师吗?”
“不知道。”宜贞望着天花板:“或许会再相处久一点吧……”
远在一百公里外的张泽鑫打了个喷嚏:“妈,人不是这么好找的。宜贞也用了心。”
“那她人呢?她找来的人不中用,做错事还顶嘴,她怎么不来解决?”张母坐在八仙椅上,犹在生气。
张泽鑫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她发烧了,身体不舒服。”
“发烧了会死人吗?又不是不能动,我回来这么久她怎么不露面?”张母盯着儿子不依不饶。
“妈,说着保姆的事怎么又说到宜贞?”张泽鑫和起稀泥。
“我早就想说了!你都多大了?你弟弟都一儿一女了!你到底什么时候生?”
张泽鑫摊摊手:“得,说到我身上了。”
“别在那糊弄我,今天就给我个准话,你们夫妻打算什么时候生孩子?”
“妈,我现在在评职称的关键时期,爸又病着,我哪有心情造人?”这话说得直白,张母倒一时无言。
过了会又说道:“辛苦几次,只要怀上,后面都不用你管。你三十几岁了,该有个孩子了。你还是长子,总不能让你爸看着你无后吧?”
这话说得张泽鑫心情有些沉重,自己要是有了孩子,说不定爸一高兴,病能好得快些。
陪着妈又说了会话,张泽鑫到院子里透气。
今天这阵雨时断时续,此刻虽然停了,可空气潮湿的很,闷的人喘不过气来。
走到稍远一点的地方,张泽鑫摸出手机又给宜贞打电话。
宜贞正在讲以前在橙蓝的趣事,房间里开了小台灯,给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怕宜贞说得口渴,阿杰还端了杯温水放在床头。
讲到高兴处,忽的手机振动,宜贞看到来电,刚刚还上扬的嘴角就僵住了。她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接起电话:“喂?”
“你到哪了?怎么还没到家?”张泽鑫夹着一根烟,有些不耐烦。
抽烟是读博的时候养成的习惯,那时毕业的压力太大,又经常熬夜到很晚。抽支烟能清醒一会。
知道宜贞不喜欢烟味,加上回国后工作压力不比从前,抽烟的频率就降了很多,一般都避着她。后来想要孩子,就彻底戒了。
今天不知为什么,就是想抽一根。
“我没说回去。”宜贞平静答道。
“你不回来你住哪?航班不都延到明天了?”张泽鑫有些意外。
“机场里有宾馆,在这住一晚,明天再飞。”宜贞言简意赅。
张泽鑫没想到她宁愿住机场也不愿回来,可和母亲周旋一番,他也没力气再发作了,低声哄她:“我那天是在气头上,有些话过分了。宜贞,回来吧。”
“我说过,我回去是因为Leo要提前入职。”宜贞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疲劳感再次袭来,张泽鑫又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你找的那个保姆,今天闯祸了。”
“她怎么了?”
“她跟护工的时间没交接好,有10分钟爸是没人看护的。爸想去厕所,下床的时候摔了一跤。”
宜贞心中一紧:“严重吗?”
“被路过的护士扶起来了,可爸很生气。认为他还没老糊涂我们就不上心了,以后必然要虐待他。妈和保姆大吵了一架,准备辞掉她。”
宜贞疑惑道:“通常都是人到了才办交接,怎么会有空当呢?”
张泽鑫疲惫地说:“我问了同房的病人,护工接了个电话,说有事要早走几分钟,拜托旁边病床的家属照看一下。保姆等电梯又晚来了几分钟,就出了这么个空当。”
“既然有人照看,怎么还会摔倒呢?”
“毕竟不是自家人,又没拿钱,老爷子不愿意麻烦别人,想自己慢慢走过去。”
宜贞有些无奈:“这件事两边都有点问题,但也是运气不好赶上了。我和保姆说一下,让她以后提前几分钟到。”
“不用了,妈说要重新找个保姆,顶嘴的保姆不能要。”
宜贞听到这也有些头痛:“那个保姆看着老实本分,上一家雇主的评价也很好。是不是有什么话没说开误会了?”
张泽鑫板起脸来:“能有什么误会?”他讨厌别人顶撞他:“妈亲口跟我说的,妈还能说谎吗?”
宜贞听得半信半疑,以张泽鑫维护母亲的态度和对婆婆的了解,“大吵一架”大约是婆婆大骂了对方一顿,保姆反驳几句而已。
“那你准备怎么办?”宜贞心里隐隐不妙。
“找保姆这件事还得交给你。”张泽鑫对着电话说道:“这事一开始是你接手的,你得负责到底。”
想起面试保姆时婆婆的态度,只怕这差事很难让所有人满意,宜贞有些抵触:“我不熟悉当地的情况,这件事我做不了。”
“宜贞,这是你的事,你不能推给别人。”张泽鑫半哄半劝。
“严格来说,这是你的事,我只是帮你分担而已。事实证明我做得不好,我不打算继续了。而且我重复一次,我回去是因为我的工作要提前开始了。”
“宜贞,”张泽鑫无奈道:“你我之间要分的这么清楚吗?我们是一家人!”
“要的。”今晚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我是想陪你渡过这段困难时期,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如果我不符合你对妻子的标准,你也可以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