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9点多，婆婆已经睡了。张泽鑫还在书房忙碌。

黄宜贞换下外套，先到书房和张泽鑫说了一声。

“怎么这么晚？”丈夫问道。

“今天天气冷，吃火锅的人多，吃得也久了一些。”黄宜贞在书房门口回道。

“吃了火锅？那换下来的衣服不要放在卧室里，免得有味道。”张泽鑫有点洁癖，叮嘱妻子。

“一会儿就洗了，不会放过夜的。”黄宜贞说完就要去洗漱，刚转身又被丈夫叫住。

张泽鑫摘下眼镜，闭上眼捏了捏鼻梁，跟妻子说道：“妈今天问我，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

本以为避开家门能躲开这个话题，没想到婆婆转头催起了丈夫。宜贞心里有些抵触，一时没说话。

“你怎么想呢？”张泽鑫没听到回复，又问道。

“我腰上的旧伤，一累到就会痛。我担心怀孕后脊椎压力变大，会加重。”

宜贞平时鲜少提到自己的腰伤，张泽鑫点点头：“是有这个问题。这样，周末我陪你去挂个号，让医生看看，怎么解决。”

“我们结婚才一年多，要这么急着生小孩吗？”宜贞突然问道。

张泽鑫不以为然：“结婚生子，顺理成章，这怎么算着急呢？你不要太焦虑，说不定根本没影响。就算有，也交给专业人士解决，自己瞎担心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黄宜贞胸口有些堵，“嗯”了一声转头回房间了。

第二天吃早饭时，婆婆旧事重提，又问起她们的生育计划。张泽鑫夹了块煎卷丁，说道：“我最近评副高，正是忙的时候。等过了这段时间吧，不急。”

婆婆抿了抿嘴，催生的话到底咽了下去。男人事业为重，既然儿子忙升职，那就再等等。长篇大论没了出口，看着桌上的菜也没什么胃口。

黄宜贞安安静静吃着饭，婆婆在一旁开口：“太辛苦了，昨晚我都睡了还在书房忙。宜贞呐，你要好好照顾阿鑫。”

“好，妈。”

“你昨天，怎么回来得比阿鑫还晚呢？”婆婆又问道。

“哦，我有个女学生，最近遇到点事。我一个男人不方便和女生谈心，所以让宜贞帮我忙。女孩子嘛，一聊起来就忘了时间。”张泽鑫解释道。

婆婆知道儿子在帮儿媳说话，也不好发作，越发没了胃口。一碗菜粥翻来覆去，总也喝不完。

气氛有些压抑，黄宜贞也吃不下去了。只有张泽鑫浑然不觉，以为自己妥帖周到地帮妻子圆了过去，见宜贞早上没有胃口，还贴心地把她那份糖水蛋也一起吃下。

早饭过后，见妻子还是闷闷不乐。张泽鑫知道，多半和母亲有关。婆媳关系自古以来就是难题。他无心去攻克这个世纪难题，只要相安无事就好。反正她们和父母不住在一起，能有什么大的摩擦呢？

倒是记着昨晚和妻子说的话，专门腾出上午的两个小时，和宜贞说道：“咱们去医院看看吧，反正附近就有家三甲医院，过去也方便。”

宜贞也想着出去透透气，在网上查到还有余号，穿了件风衣就和张泽鑫出门了。

看诊的结果不痛不痒，医生扶了扶眼镜说道：“你腰椎受过伤，本身比平常人要脆一点，怀孕后肯定是有影响的。至于影响多大，这个不好说。毕竟每个人怀孕的情况也不一样，这和胎儿大小，孕妇的体质都有关系。”

“就是说，也可能影响不大是吗？”张泽鑫问道。

“目前没有看出什么特别不适宜怀孕的情形。”医生说。

张泽鑫放心了。

宜贞问道：“最坏的情形是什么呢？”

“会引发你的旧伤，有再次骨折的风险。”医生平静说道。

黄宜贞心中一紧。

“那这种情况出现的概率大吗？”张泽鑫又问。

“这个不好说。”医生不能回答概率这种具体的问题，一来是为规避风险，二来临床中各种问题都会发生，提前预判不了太细致。

两人走出医院，问题依旧没有解决。

“医生都是这样的，既是出于职业谨慎，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你看每次做手术前都要签一张知情同意单，上面列举了那么多风险，不也一样都没发生吗？”张泽鑫宽慰妻子。

可黄宜贞并没有受到安慰。这家医院原本是个社区医院，去年才升的三家，骨科也不是强势科室，黄宜贞对他们的业务水平有些存疑：“我想去之前的医院再看一下，那里的骨科在全国都数一数二，我比较放心。”

张泽鑫看了眼时间，已经临近中午，再去只能排到下午的号，这一天就荒废了。可妻子鲜少提出要求，又是怀孕这样的大事，迁就一回也罢，说道：“行，咱们先过去，在附近吃午饭，然后赶下午的第一批号。”

医院附近的小餐馆很多，但没什么好吃的，都是些面馆、粥铺、快餐店，价格高口味重，张泽鑫那半年深受其苦。两个人直接去了离医院最近的麦当劳。

线上的号源早就抢空了，等到一点半，黄宜贞去护士台加了特需号。医院里乌央乌央的，走廊挤满了人，不同科室离得很近，电子叫号声此起彼伏，空气又不流通，张泽鑫就有些烦躁。

黄宜贞知道丈夫平时都不休息的，按他的说法，科研人员的黄金工作期只有十五年。三十岁左右博士毕业，干到四十五岁，这十五年是最年富力强的时候。虽然有些大教授是在四十五岁后成名，但主要是源于之前的积累，工作强度已经不能和年轻时相比了。

因此张泽鑫十分勤勉，无论周末还是节假日都不休息，今天能拿出一天的时间陪黄宜贞来医院，殊为不易。

黄宜贞开口：“加号都要等到最后才看的，现在才一点多，不如你先回去吧，多一个人在这等也没什么用。等有了结果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张泽鑫也这么想，可又不好把妻子一个人留在这里：“你自己行吗？”

“有什么不行呢？”黄宜贞侧了侧身让旁边的人过去：“这里也没有座位，一会我去外面的麦当劳点杯喝的休息一下，隔一段时间来看一次，也不会过号。”

听妻子安排妥当，张泽鑫放心道：“好，有事打电话给我。”

送走丈夫，黄宜贞看了眼电子屏，刚叫到第8号，自己是46号，也出去透透气。

院区的绿化不错，高大的圆柏投下一片片树荫，只是车来车往，医护都行色匆匆，莫名有点紧张的气氛。黄宜贞走出医院，顺着街道往清净的方向走，忽然在一个地方停住。

南风剧院的牌子静静地挂在街对面。

几年没来，宜贞都忘了这里离医院这么近。此刻没有丈夫，没有婆婆，也没有曾经的同事朋友，过于与现在都消失了，天地间仿佛只剩她一个人，她终于敢好好看看那块牌子，像是在看与现在完全割裂的过往人生。

看着看着，看到对面有个人在向她挥手。以为是自己眼花了，黄宜贞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竟然是阿杰。

阿杰觑着车少的空档，已经从街对面跑了过来：“师母，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黄宜贞惊讶地问道。

“程灵说遇到一点法律上的问题，想听听我的建议。”

“和舞团有关？”黄宜贞问。

“是，和剧院的租房合同到期了。续约的事没谈拢，现在在计算超期后的场地费用。”阿杰简单概括道。

橙蓝舞团和南风剧院合作有几年了。北京的租金贵，因为长期在南风演出，所以剧院划了一小块地方给橙蓝当日常的排练场地，租金也比别处低一些。

橙蓝的演出不多，收支只能算勉强平衡，涨租大概是不好接受的。南风也不是慈善机构，除非橙蓝的票大卖，能给剧院带来收益，否则也不愿一直大方下去。

黄宜贞脑海里盘着这些事，嘴上却说道：“既然是咨询你，也该她去找你。这一来一回，不是要耽误大半天的时间，你还在准备留学呢。”

昨晚散步时，阿杰透露了自己准备留学的计划，因为还没什么把握，所以知道的人不多，阿杰还请师母保密。

听着师母的嗔怪，阿杰此刻有些高兴：“不麻烦的。而且，我的雅思成绩出来了，已经够申请学校的要求。”

“真的吗？”宜贞开心道：“那太好了，阿杰真厉害！”

阿杰腼腆地笑笑。

想到舞团的纠纷，宜贞知道症结不在法律问题，而是双方的合作上，劝道：“程灵是个自来熟，她问你的意见，你在线上回复就是了，以后不用专门跑过来。就算闹到要打官司，最后也还是要请已经执业的律师来，你不必在这上面花太多时间。”

阿杰知道师母为自己着想，认真说道：“也不只是为了帮忙，我也想多接触一点实践的。”

宜贞只当他是替程灵开脱，笑笑作罢。

阿杰余光看到不远处的医院，心里一动：“师母是回来看看老朋友吗？”

“也没有，”宜贞的表情有点勉强：“随便转转走到这了。”

阿杰看了看四周：“这附近没什么可逛的……”到底是有些担心，忍不住问道：“就一个全国知名的骨科医院，师母，你是不是腰伤不太好？”

宜贞没想到阿杰这么敏锐，也不再遮掩：“是例行检查。”

“结果还好吗？”阿杰关心道。

宜贞有些无奈：“还没看，因为是临时加号，大概要等到最后了。”

“那我请你喝杯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