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从西赶到杭州城时,挤压事件已经发生。吴寻月和吴昂正在疏散人群,姜咹和吴近月已经倒地不醒。
他不可置信,心头震颤,还未冲到眼前,眼泪已经流出来了,“姜安!姜安!”
姜安躺在那,一动不动,没有一丝回应。
吴近月就在她旁边,两人并排躺着,手还拉在一起。
“快啊!快找医生啊!你们快去找医生啊!”心慌之际,他回头朝着吴昂大叫。
姜安怎么可能会死呢?他不敢相信,以前郑淮都没弄死她,她怎么可能死在这个小小的杭州城外,尤其还是因为踩踏?!
都是中国人,谁不知道那年发生的事情!?他不相信姜安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可姜安就那么冷冰冰的躺在那,雨大也不知道躲一躲,脸色苍白,仿佛在等着谁。
他想起以前大学里教过急救知识,慌乱地将她放平,急切地按压着她的胸腔,可她仍旧毫无反应,于是他捏住姜安的鼻子,深吸一口气给她进行人工呼吸!
吴昂也呆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雨幕之下的乔从西,“四爷,他他他,他在干什么?!”
吴昁拦住他,看了眼乔从西的神情和动作,知道他不是在占便宜,“别出声,别打扰他。你快去找个郎中来。”说完还故意换了个姿势,遮住了两人,不让别人看。
吴昂颇为愧疚的看了眼吴昁,他知道自己愧对了四爷的吩咐,四爷临去前特地交代自己看好他们几个,自己却没做到。想到这,他痛苦地低下头,对吴昁道:“四爷,我错了!都怪我没保护好小姐和姜安!我也没想到杭州城的百姓会这么疯狂。陛下和姜安竟会突然决定公布身份。”
吴昂擦了擦眼角,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大不了他就一命赔一命吧!说完转身往城里跑去。
吴昁没说话,面对着诚恳道歉的吴昂,他也知道他尽力了。可是,看着躺在地上的近月和姜安,他还是握紧了拳头,一股气纠集在胸郁不可发!
他一边难过一边迟疑,仍旧没弄明白为什么近月的死竟让自己如此难过。何况理智告诉他,吴昂在那时做出救吴寻月的决定没有任何问题,毕竟,对任何一个家族来说,一个从三品的知府要远远比一个女儿重要得多。
难道要他们舍弃寻月而救近月?怎么可能!
那为什么他竟这么难过?!难道现在的当务之急不该是积极帮寻月脱罪,他身为知府,竟眼睁睁地看着杭州发生这么严重的事件,不用想也要为此负责,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大事了!可他为什么完全没有心情想这些?
一边的吴寻月根本不知道吴昁的想法,也不知道自己即将大祸临头,清点好死亡和受伤的百姓人数后,吩咐衙役将死者和伤者分别抬进城里安置。
忽然!
“姜安!!!!”一声怒吼惊天响,唤回了所有人的思绪。“你怎么啦?你不要吓我啊!”接着一个人影快速地冲向地上的姜安,谁也没注意到他竟是王谋,原来他跟着郭晓曼疏散完人群后,一到门洞处就看到乔从西,正高兴地要来跟他相见,就发现地上躺着的姜安生死不明。
看到乔从西一直不停地在给他换气,但动作已经慢了,王谋一把扒拉开他,换上自己,一边抢救一边哭着说:“姜安!你快给我起来!我告诉你,我们一起从建康来的,要一起回建康去!你听到没有?你不许死!”
紧随其后的郭晓曼看到王谋如此失态,也有点不是滋味儿,站在父亲身边,停住不前。
其实城里的情况稍好,因为有郭浔阳镇守,及时疏散了百姓,但是门洞处因为宽度不够,最早发生了踩踏,死了17个人。郭浔阳到底当了几十年的官,处理这些事情显然不是年轻的吴寻月可比的,不仅早就派人将死者安置到义庄,还已经开始挨家挨户打探死者们的身份。
这些人的身份倒也好猜,多是住在城门不远处的百姓。郭浔阳吩咐完这些事请之后,就守在门洞处,他在等吴寻月。
吴寻月安排好一切后,回头就看到郭浔阳怒视着自己,浑身散发出滔天的怒意,他呼吸一滞,赶紧上前,“总督大人!”
郭浔阳喝道:“吴寻月,你可知罪?”
吴寻月抬头,正欲辩解,郭浔阳指着城外满地的尸体怒道:“吴寻月,你可知这些人都是因为你的无知和自大而死?本来他们只是揪心连日大雨会影响生活,可现在,就因为你,就因为你的一个‘陛下亲临杭州城’的谣言,就让他们命丧此地!你可知罪!?”
那声“知罪”压的吴寻月喘不过气来,原来他一开始并不认为自己错了,陛下亲临杭州也不是谣言,可是看着那一地的尸体,他头一次觉得这些人或许真的因为自己而死。
这是一种不一样的感受。以前,他总觉得自己跟百姓之间的距离很远,他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溜须拍马,就是个好官。可现在,看着那些原本鲜活的生命一个个消失在眼前,其中包括自己的妹妹,他第一次怀疑自己也许真的错了?
天之骄子,说的就是吴寻月,他这半辈子顺风顺水的,说出去就连李家和谢家都要羡慕。毕竟不到三十就成了知府,历数全大郑,又有几人能做到?
这也是为什么吴昂毫不犹豫选择救他而不是吴近月,吴昁还不会怪他的原因。
没有谁会放弃他这样的家族继承人。
就是周围人这种不自觉地围着他转的态度让吴寻月一直以自我为中心,他做任何事,皆以自己的想法为准。吴昁早就觉得这样不对,但还没来得及让他改掉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所谓人教人百言无用,事教人一次入心。以前郭浔阳每每借故批评他的时候,他总不以为然,认为郭浔阳不过是在借机发挥,惩罚自己不像曹刘李三人那样巴结着他。可今天,当着满地百姓和自己妹妹的尸体前,他才深刻地觉察到自己有多么的狂妄无知自大自负。
为时太晚。
他必须要为他的错误付出代价。
否则,这些枉死的百姓何其无辜?
他静静地走到郭浔阳面前,摘下了官帽,跪了下去,不再辩驳。郭浔阳一挥手,他的亲兵便上前将吴寻月捉拿住。
“吴寻月,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假充陛下亲临,这才致此大祸,你可知罪?”郭浔阳似乎要坐实了他假冒陛下亲临杭州的罪。
吴寻月点点头,余光中看到城门里面的曹刘李三人正凑着耳朵往这边听,于是掷地有声的道:“大人,下官知罪。可是陛下确实亲临杭州,下官不敢假冒!”
郭浔阳脸色一沉,正要呵斥吴寻月,却听不远处传来无数的“哒哒哒哒哒哒”声,那是行军中骑兵的声音。
他抬头一看,一队骑兵踏水而来,身后跟着大几千的兵将,是龙飞度带着兵赶来了。
“放肆!吴寻月你竟然还敢狡辩?假冒陛下亲临,这可是死罪!来人,把吴寻月带下去!待本官择日审判!”
他迫不及待地想将吴寻月收监,甚至决定将吴寻月、钱金来和马还青余孽一起审讯。李维才早两日便带着钱金来等人到了杭州,如今那些人皆已落网,只等判刑。
亲兵要将吴寻月拖下去,一边的吴昁似乎根本没看见,只是愣愣地盯着乔从西和王谋一刻不停地给吴近月和姜安换气。
“慢着!”龙飞度终于骑马赶到,拦住了郭浔阳,“陛下在此,任何人不得擅动!”
郭浔阳大惊,看向龙飞度,只见他纵身一跃,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身后还坐着一个小小的板正的孩童,年纪不大,看上去不过六七岁,样子威严,隐隐有一种上位者的霸气流露出来。
是郑十三。身边跟着的许动春和王澍等人,一看就不寻常。
郭浔阳愣住,知道自己无法再动吴寻月,整个人突然松懈下来。曹刘李三人见到陛下果真来了杭州,惊喜之余却也乖觉,争先恐后地抢到马前,也不顾雨水滂沱,高呼:“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一高呼让在场的所有衙役和弓箭手都慌得跪了下来,连同郭晓曼和郭浔阳,除了乔从西、王谋和吴昁。
乔从西和王谋仍旧在尽力给姜咹和吴近月换气,吴昁站在那,不知在想什么。
郑十三却没理他们,看向一旁呆站着的吴昁,“四叔,小安子呢?”
吴昁茫然地摇摇头,一向灵光聪慧的脑袋甚至没有觉察到永献帝称呼的不对,只是想起那个早上一脚泥一脚水走到自己面前的少女,她担心自己一个人留下来不安全,皱着眉头在一边想各种理由试图劝自己一起走。
对啊,那个不一般的小安子呢?
那个明明还是个孩子,却总能想人之所想难人之所难的姜安呢?那个明明自己弱不禁风却仍旧心系百姓爱护幼小的姜安呢?那个明明自己一身苦恼却仍旧不忘聆听和开解朋友的姜安呢?那个明明是女儿身却莫名其妙变成男儿却丝毫不在意的姜安呢?那个总能叫认识她的人忍不住想帮她关注到她的姜安呢?
永献帝见吴昁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也不消多久他就发现了背对着自己的乔从西和王谋。
“那是小安子?!”他惊得跳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跟前,“小安子!!!!!”
地上躺着的是他最亲近的小安子,他一动不动,再也不能唤他十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