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涌来的时候,姜咹想起来那次的情形,当时她和朋友们去外滩,中间闹将起来的时候,闺蜜冷静地带着她离开了人群。
她到现在都还感激闺蜜,因为她当时确实想去看看热闹的。
现如今,闺蜜不在了,就剩她和吴近月,还有一群更疯狂的老百姓,四面八方像一堵堵坚硬的墙,围在每个人身边,挤得人心慌胸闷,瞬间变成离了水的鱼。
姜咹早就觉察出不对劲,可人却已经懵了,似乎听到很多人在喊在叫在求救,近在咫尺的吴近月,一直对着她呼叫,那叫声随即淹没在人潮中。
“不要挤啦!不要挤啦!前面没地方了,都别挤啦!”有谁在费力地高声呼叫,那声音却传不了多远,几层之外便声若蚊吟。
“我的孩子!别挤啦!我的孩子!快来人啊!救救我的孩子!我的阿旺啊!”一个熟悉的尖叫在姜咹周边响起来,姜咹费力想了好久,才记起那是苏家庄周婆子的声音。
对了,苏家庄的人还在这呢!姜咹涣散的意识里想到了苏家庄,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看着她,温和又有力量。
可再怎么努力她也想不起来那人是谁。真是恼人啊!
算啦,算啦,她想干脆就这么闭上眼睡觉吧,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就轻松了,什么问题也没有了。
“救命啊!我透不过气啦!你们快别挤啦!前面的人都别挤啦!不要过来了!”
间中夹杂着激动人心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人在哭,也有人在叫。
姜咹只想睡觉。
她旁边的吴近月也跟她一样,她甚至不如姜咹咧,脸上挂满了泪。她还是个小姑娘呀,没有见过这么多人,没有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
忽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一些声音,先是弱如蚊吟,渐渐大了起来,最后形成了一股浪潮,终于盖过姜咹心头的“吾皇万岁万万岁”。
是所有人在大叫“后退!后退!后退!”。
人群总算反应过来,开始自觉地往后退,不再朝着永献帝消失的地方挤。原来是郭浔阳赶到了城门口,他一见到百姓拥挤在一起,心头一凝,立马喝道:“杭州城内,所有百姓,立刻回家,不许出门!违令者直接拘役!”
城内的百姓一向对郭浔阳是又惧又怕,他一下令,百姓便自觉地开始退散,就是这一退散,才给了城外那些百姓一丝生机。
有些刺头还想着趁乱往城外冲一冲,看一眼陛下,郭浔阳冷肃着脸,毫不留情举起鞭子就朝他们挥过去,一下子就抽得他们晕头转向鬼哭狼嚎起来,忿忿不平时回头看到总督大人,只好恨恨离去。
“滚回去!都快点滚回家去!再不走,本官就直接拘了!”
这一来,郭晓曼和王谋很快就追到郭浔阳身边,郭晓曼眼见父亲如此不顾忌,直接慌了,跳下马跑到郭浔阳身前,一把抓住他的鞭子,叫道:“爹!你这是在干什么?!”
一心要驱散百姓的郭浔阳见到宝贝女儿,吓了一跳,惊道:“晓曼,你怎么在这?”不过他一时之间没空跟女儿仔细解释,又担心她留在这里不安全,于是四处查看,想找衙役送她回去,恰好回头就看到王谋,于是喊道:“王贤侄,烦请你快把晓曼带回府!这里不能久留!”
这话兜头浇了郭晓曼一盆冷水,满脑子都是她爹要造反的想法,慌乱情急之下,抓着马鞭一下子跳到郭浔阳的马背上,一把抱住了郭浔阳,“爹!你想干什么啊?难道你都不顾及郭府全府上下的人了吗?”
那动作灵活有力,看得王谋目瞪口呆,这才回想起一路赶来,郭晓曼分明没有普通官家小姐的娇弱。
郭浔阳叹了口气,跟女儿解释,“晓曼,你胡说什么?难道你看不出来,城里百姓一时之间聚在城门口,容易引起踩踏吗?你可知道一旦发生踩踏,很有可能是会死人的!”
听到郭浔阳在疏散百姓,郭晓曼呆了,抬头看向门洞处,两丈多宽的门洞全是一张一合的嘴巴,有些脸色明显不对劲。她不敢再耽搁郭浔阳,立刻跳下马,让郭浔阳自去疏散人群。
王谋想起永献帝和姜安还在城外,如何能走?只好对郭晓曼道:“陛下可能在此,我不便离开,郭小姐,我找个衙役送你回去吧。”
郭晓曼摇摇头,看向骑马挥鞭怒吼“滚回去”的郭浔阳,“爹爹在这,我也想帮帮他。”于是一头扎进人群中,帮着疏散道:“大家伙儿都赶紧回家吧!快回去吧!”
王谋看着郭晓曼的身影,心里悸动不安,只好也下了马,随手将马匹交给衙役,走到她身边一起疏散人群。
匆忙赶回来的吴昁,看到杭州城外如此情景,心里不安起来,拨开人群大声叫着:“吴昂!近月!姜安!姜十三!”
正在辛苦找人的吴昂听到四爷的声音,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了,费力地从人群中挤出来,高声道:“四爷!四爷!我在这!”
吴寻月也听到了吴昁的声音,循着声音找到他的时候,吴昂也刚好赶到。
吴昂的模样却让两人一惊,只见他浑身上下的衣服没一块好的,全被挤烂了,前襟只剩几根布条挂在胸前,大腿白晃晃的露出,下面还光着一双脚,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一见到吴昁,吴昂就嚎啕大哭起来,“四爷,小姐和姜安找不到了!”
“吴昂叔,你说什么?!”吴寻月顿时眼前一黑,差点站不住脚,他跟吴近月兄妹感情很好,自小一起长大,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刚刚还在自己眼前活蹦乱跳的妹妹没了,更何况,当时吴昂放弃了救她先救了自己。
吴昁倒是还沉得住气,冷静地问道:“好好说话,先别哭!她们在哪里不见的?”
吴昂便把刚刚的事情说了一遍,吴昁听完,对吴寻月道:“吴昂说得对,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处理好聚众的事情,将人员伤亡降低到最小。我刚来时,看到人群前后其实还不算太拥挤,就是中间的人出不来,这才造成挤压。这样,你和吴昂带头,四处高喊‘后退’,有人引导一下,挤压也就能缓解了!快去!我去找她们。”
“四叔!二妹是因为我!是因为我才出事的!你一定要找到她!”吴寻月拉住吴昁叮嘱道,他们说得对,自己虽然揪心妹妹,但他毕竟是杭州城的父母官,不能置百姓于不顾,只得强忍着心绪和吴昂来回跑起来,一边教外围的老百姓一起喊“后退!后退!后退!”,主动引着他们往后退,一边救助受到挤压伤害的人。人群顿时便散开了点。
那队吴寻月带来的弓箭手,在开始的时候就被人群挤散了,现在看到知府大人跑前忙后的,也不由自主跟着稀稀拉拉的人喊起来,“后退!后退!后退!”
慢慢的,原本小小的声音汇到一起,终于振聋发聩!城门内外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嘹亮无比的“后退!”,一边跟着他们高呼,一边下意识往后退去,终于给最中心的那些人留出了一点点的活命空间!
最中心的人,就有姜咹和吴近月。她们听到有人在喊后退,闭着眼睛嘴里无意识的跟着喊,可那声音太小了,几乎没有人听到。
等到周边的人散去,她们就跟其他人一样,软软地倒在了青石板上,看上去毫无生气。
是吴昁第一个发现了她们两人,人群退去,那些窒息晕厥的人便如破布一般散落中间,她们两个身着锦缎躺在那里尤其明显。
吴昁快步走到侄女和姜安身边,两人都一身凌乱,昏迷不醒,只有手紧紧拉着。
他心慌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上心头,愤怒而又无奈!心痛!心好痛!一种撕裂的感觉蔓延至他全身,似乎要将他分裂成两半!
可即使分裂成两半,心还是痛!极其的痛!
他该早点来的!他该跟她们一起来的!他为什么要去见龙飞度?他就不该去见龙飞度!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商人,为什么要想着去插手政治?他就应该离这些事远点!他就应该带着她们一起来杭州,这样她们就不会出事了!
他伸出手想摸一摸吴近月和姜安,她们看起来好小,就跟个孩子似的,可又不敢碰,怕一碰她们就消失不见了。
雨又稀稀拉拉地下起来,天空又堆起了乌云。
有人开始哭,“呜呜呜呜”,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哭,哭声惊动了吴昂和吴寻月。
彼时吴昂正在安顿苏家人,将他们带去苏老太太身边,再次看到苏老太太的样子,他的心情降至冰点,苏家人跟着他们来杭州,却不想遭遇了这样的事情。
吴寻月正在安抚百姓,纠集还有余力的弓箭手和青壮年查看受伤百姓的情况。
不知谁喊了一句——“下雨啦!”
那些百姓便又慌起来,吴寻月一看不对劲,立刻大叫道:“城内的百姓,排队进城,不许哄抢!违令者,直接抓起来下入大牢!”这才镇住了他们。
不再恐慌后,无事的老百姓都被有序地安排回了城。留下来的要么是躺在地上不动的,要么是受了伤一时不易走动的人。
于是吴寻月和吴昂也看到了静静躺着的吴近月和姜安。
吴寻月放开那个一直喊疼的老婆婆,心里忽地大恸起来,想起小时候吴近月追着自己要四叔带回来的小玩意的情形,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慌得那几个弓箭手立马去找郎中。吴昂踉踉跄跄地走到两人面前,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跪下来就开始左右开弓扇自己,连着扇了几十个。
可谁不知道?若是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选,他肯定还救吴寻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