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旧在下,越来越大。
刚收拾完东西,王澍就过来找姜咹,问一下能否将郑十三的马车给老乡们拉东西。情况紧急,姜咹想也没想就同意了。王澍又赶紧回去将马匹架上车,庄子里原本的几头牛也改成牛车,给老乡们拉东西拉人。
这么一来便耽误了点时间,半刻钟过去,人才在村头集合完毕。姜咹定睛一看,每个人身上都穿着蓑衣,怀里抱着搂着好几个包裹,不用想,那包裹里的肯定是他们最重要的东西。
趟着齐小腿的水流,有些人叫叫嚷嚷不想走,一个大嗓门的妇女直喊着道:“大爷们,下个雨能有啥?我们娘几个在村子里很多年,哪一年不下雨?干啥要去杭州城?我一个妇人家,带着几个孩子,去了杭州城连东西都不分!”
她这话一说出口,不少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我们一辈子没出过远门,何况现在就相当于是抛家弃业了,能不慌吗?大爷,要不这样,想走的跟着你们走吧,不想走的咱就留下。你们看可以不?”
姜咹知道老乡们这是舍不得自己的家业,只好站出来劝道:“老乡们,你们看看这天,乌云蔽日的,可像是很快就放晴的样子?你们再看看脚下这河,这河原来村子里是没有的,就这两天下急雨下出来的,咱们刚出来的时候才到小腿,你们耽搁这么会功夫,已经要到膝盖了。要是再不走,只怕很快咱们就站不住了,被水流冲走。不信,你们看!”
姜咹吩咐吴昂找来一截大木头扔进水里,那木头三四十斤的样子,一进水之后,眨眼间就被冲走了。“你们看看,这水流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很快人就站不住了,小孩子们不拉好的话,冲走了就再找不回来。”
那妇人没再说话,其他人也沉默了。苏父看了看姜咹,站出来道:“乡亲们,我觉得这个小兄弟说得对!按说以我这年纪,什么没见过,可这雨势我就真没见过,咱们村子里比我年纪大的没几个,苏大癞子,六叔,你们见过吗?”
苏大癞子住在村尾,苏六叔就住在苏家隔壁,两个人都五十多岁了,被点了名,均摇摇头,苏六叔肃着脸高声道:“没有!老苏我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雨。老实说,我这两天心里也一直不得劲,左眼皮总在跳,就怕发生什么大事。今天他们找来一说,我就想通了,是这雨不对劲!什么下雨这么个下法?不信,你们出门去田里看看,哪一片不是水汪汪的?”
他话音刚落,有人窜了出去,直奔田里去。众人盯着他的背影,却看到他没跑多远又折回来,脸色已经沉下来,说:“不用到近前了,到处都是水。”
苏父哀叹道:“不瞒众位乡亲,昨夜我家差点出了事。我家老婆子自下雨之时就忧心忡忡,自责内疚于前几天拦着我没收稻谷,这雨一下,收成全完。要不是他们家小姐听见动静跑出来查看,只怕我家老婆子早就投了井!”
听到这话,跟苏父苏母交情好的乡亲们立马围到苏母身边,劝道:“老苏家的,咋这么想不开啊!要是真出了事,你家三个娃可怎么办?”
苏母没想到这么多人关心自己,又想到昨夜孩子们劝自己的话,心里顿时暖洋洋的,一把拉住六婶的手,眼含热泪真情实意的对众人说道:“谁说不是呢!我当时就是猪油蒙了心,一门心思想着自己是老苏家的罪人,晚上孩子们也批评我了。我想着,孩子们说得对,人才是最重要的,要是没了人,家里留下万贯钱财又如何?所以,你们大家伙儿听我说,要是真的没事,咱们就当去杭州城转一转散散心了。要是出了事,咱们一家人一村人都还在,什么东西挣不回来?你们说,是不是?”
苏六婶看了眼一开始质疑的寡妇周婆子,想了想,道:“侄媳妇,你说得对。咱们村子总有些短视的人,她觉得留下来千好万好,就让她一家人留下来吧,咱们就别拦着了。”说完,又嘀咕一句,“你也不知道人家是不是想带着孩子去下面跟丈夫团圆咧!”
周边的人哄然而笑,望着周婆子不说话,周婆子羞燥的老脸都红了,却讷讷不言,不再说要留下来的话了。
姜咹一看苏父苏母劝好了乡亲们,赶紧喊道:“那咱们赶紧上路吧!大家伙听着,青壮年的先走,趟着点注意水里有没有东西,老人小孩在中间,年纪太大的年纪太小的都坐车,咱们把包裹系在身上,手里别拿东西,跟旁边的人手拉手,走路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观察周边人会不会有突发状况。注意,大家走路一定要小心!”
说完又看着许动春和王澍道:“你们分两批走,一批开路,一批殿后。这水里不知道会有什么,一定要保护好老百姓。”
两人点点头,王澍去通知□□队的队员们,许动春看着王澍的背影走远,回头对姜咹笑道:“姜小弟这些知识都是从哪学来的?看你年纪小小的,没想到懂得这么多。”
姜咹心里一惊,还没想好答词,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这是我教他的。昨晚我就觉得这雨不对劲,之前我在南部边境地区见识过,于是跟他说了。他做事细致,想得比我周全。”
许动春仍旧在笑着,没说话,点了点头。吴昁接着对姜咹道:“一会你们先走,我有点事,稍后便到。”
姜咹想到之前吴昂的话,想拦他却开不了口,只好劝自己,吴四爷有自己的事,又见识渊博本事大,一定没事的。
吴昁又找到吴昂和吴近月,特地叮嘱吴昂看紧马车里的吴近月和姜十三,什么时候都不能让他们两个有事。
吴近月听说四叔不跟大伙一起走,也着急了,撅着嘴怼他,“四叔,你有什么事不能以后再做?非得赶在现在这么危急的时刻。你知道吗,刚刚吴昂跟我说,这雨再大点,我这么大个人都能立刻被冲走!”
吴昁揉了揉她的脑袋,笑了笑,没说话,回身就看到姜安。她站在水里,膝盖以下都是湿的,小小的身子上罩着大大的的蓑衣,紧皱着眉头苍白着一张脸,前前后后地回头查看,好像深怕这些人出了事。
不知怎的,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气,这水流再大一点,她就直接被冲走了吧!这么把别人的命当成命,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
憋着这股气,他二话不说走到她面前,一把抱起她,吓了姜咹一大跳!“四爷,你干什么啊?”
吴昁冷声道:“别动!”
姜咹听出吴昁在生气,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只好顺着他,由着他把自己抱上了马车,留下小红一个人在水里凌乱,看了看装得满满的马车,只好闭了嘴。
“你就在马车上坐着,省得没人看见,被水冲走了!”吴昁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都没给姜咹反驳的机会。
姜咹叹息一声,旁边的吴昂笑道:“姜安,你乖乖听话,就在车上坐着,等到了杭州城,咱们去吃香的喝辣的哈!”
小红一脸哀怨地走到马车旁边,看着姜咹,那意思明显是想上马车。
姜咹左右为难。也是,在水里泡了这么久,人都有点冻傻了。可马车上已经塞满了东西,六婶恨不得把家都拆了搬走,郑十三和吴近月也只能躺在东西上面。根本没有空间再塞一个人。
好在人群已经开始移动,小红拔腿跟上大部队,走了没多会,也就不觉得冷了。
许动春带着一半的人在前面开路,挑两边干硬的路走,尽量不让乡亲们趟着河走,每走几步就回头提醒身后的人小心。
乡亲们见到这群借住的陌生人如此对待自己,心里也暖洋洋的,不禁前后凑到一起开始彼此讨论起来——
“这家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大户啊?这些护卫看上去就很不错,那些主子也很有礼貌。我家小鹏要是能去他们家当个差什么的,那就好了!”村子里唯一的外姓人刘大爷感概的说道。
他后边的是村里比较富裕的苏岩,一听这话就嗤笑道:“老刘头,瞧你这话说的!伺候人是那么好伺候的?主子再和善,也是主子;下人再好运,也就是个伺候人的。我可不要阿武去吃这份罪!”
苏父看了看前头的两个人,哼了一声,“你们都看好路吧,先把眼前的槛过了再说!”
刘大爷一听急眼了,苏老大这是瞧不上自己的意思喽?立马吹胡子瞪眼道:“要你管!你不过是瞧着他们都住在你们家,给了你们家不少好处,这才拦着我们吧?哼!谁不知道咧!”
苏父闻言无语了,这老刘头是外来的,当初逃荒流落到庄子里,被县令编排到他们村。一向觉得自己家在村子里吃亏,做什么事都把人往坏处想。
“走你的路吧!小心脚下,别崴了。”
苏父话刚说完,就听前面传来一声惊呼——
“啊!救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