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尚匀点了点头,看向这个只到自己肩膀的小太监,这个小太监在宫里很有名,自己早就关注到他,宫里人人都说他聪明,冷静,睿智,人小鬼大。
他额头上还包着纱布,那是白日在皇陵外为殉葬的百姓磕头的时候弄破的,当时几乎流了满脸血,可太医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却丝毫没有皱眉。
当时自己就被他深深的撼动,这个小太监,为了解救那几百名跟他毫无关系的老百姓,不怕得罪所有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不比父亲他们那些所谓的大臣更心怀天下吗?
自己当时为他担过心的,怕他惹恼那些人,死无葬身之地。
好在他真的聪明,知道顺势而为,利用百姓达到目的。
想到这,谢尚匀低头看了看自己受伤的胳膊,他包扎的很好,动作细致又温柔,爽利又干脆,分明是受过伤的人才有的温柔和小意。
也是这么近的看着,谢尚匀才发现他虽然跟谢尚文一样的年纪,可是一双眼睛冷静又克制,黝黑的瞳孔无静无波,好似经历过万千之事。
他也确实经历过万千之事,自小家破人亡,跟着奶奶相依为命,又为了奶奶自卖入宫,经历宫乱、逃乱、饥饿、杖责,现在跟着小皇帝前朝后宫的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今天才出了一次风头,晚上就被人追杀。
简直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
姜咹不知道谢尚匀是这么想自己的,她回身将药箱递给小林子,“拿回去放好,今日用过的东西记得补上。我看看检查一下,纱布不多了。”
又回头叮嘱谢尚匀,“谢统领,伤口不可沾水,这几日须得小心。”说完就看着谢尚匀,谢尚匀不知他何意,便也直直地看着他。
两人你盯我我看你了好一会,还是小林子回来打破了尴尬,“谢统领,这就好了,您可以先回去了。不过太医也快到了,您要不要让太医再看看?”
谢尚匀这才明白刚刚姜咹的意思是让他离开,他却以为姜咹还有什么事呢,想明白之后,脸上发烫,赶紧站起来就走。
姜咹瞥见他的佩剑放在桌子上,“谢统领,谢统领,请留步。”
拿上佩剑给他送出去,却看到他一整个大红脸,姜咹立马就笑出来,“哈哈!”
姜咹的原身小安子本就长得很清秀,尤其一双眼睛,连永安公主都不得不赞叹一句。
所以谢尚匀就看到这个小太监笑得灿烂的时候,那双冷静克制的眼睛就像石子入湖波一般缓缓荡开涟漪,恍然间将他整个身心都吸进去。
他生平最恨两件事,一件是谢翎的偏心,一件便是自己的脸红。不知为何,他只要不好意思尴尬的时候,脸就会发红,熟透似的红,让他每每尴尬不已,若有人嘲笑,拿起剑便要跟人家干!
可现在,这个张狂的小太监竟然当着他的面笑他,他是不想活了吗?可奇怪的是,他自己心里竟完全不恼,只是别扭地拿过自己的佩剑,逃也似的走了。
姜咹看着小屁孩谢尚匀别扭地走了,心里仍然觉得好笑,回到建章宫,小林子和永献帝已经躺床上,小林子指着床榻对她说,“今晚我便陪在这边跟你们一起睡吧。小安子,还是老规矩,你睡床榻。”
姜咹一开始穿越过来的时候,不好意思跟小林子这么大个男生一起睡,便谎称自己睡觉不老实,从来只睡榻上。
姜咹收拾好,吹熄了灯,三人一时也睡不着。
郑十三有点后怕的道:“小安子,你知道吗,刚刚吓死我了!我半夜一睁眼,一柄发光的刀都要刺向你胸口了,我差点就以为你死了!呜呜。”
想到深处,郑十三居然真的哭了。
姜咹也是心有余悸,刚刚那一场刺杀也让她的心砰砰直跳,手脚到现在都还发软。
小林子虽然跟那黑衣人打斗了半天,但是一开始的惊恐并没有体会到,“没事啦,没事啦,以后陛下要继续跟小的练功!这样就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大家了!”
姜咹一听就想笑,“要陛下保护谁?我看你还是要好好练功,最好多找点小孩子,带着他们一起练,专门给陛下整一个暗卫队。这样真有难处的时候,也更有保障。指望禁卫军这群人,我看悬得很。”
今天晚上,禁卫军来的速度比赶来救火的太监宫女还慢,还能指望他们吗?
郑十三觉得这个提议不错,虽然自己会武功也很重要,但是有人手更重要,毕竟都说双拳难敌四手。
“嗯嗯,我看这个提议不错。关键是从哪里找来这些孩子呢?”
姜咹想了想,提议道:“不如让蒋师傅出宫去寻找?宫里没有,宫外肯定有。蒋师傅三不五时就出宫,由他负责这件事,我觉得可行。到时候这些人就让蒋师傅在宫外训练好再带进来。陛下,你觉得怎么样?”
郑十三哪还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早就夜深了,小孩子困得不行,一个不注意就睡着了。
姜咹和小林子半天没等到他的回答,小林子回头一看,小小的孩子已经呼呼大睡起来,他稍稍起身给郑十三盖被子,手一不小心碰到了郑十三的小脑袋,眼角还有泪呢!
小林子心里一酸,几乎也要落泪了,又怕小安子发现会嘲笑自己,赶紧用内衣袖子擦干,躺好装自己也睡了。
姜咹没等到人声,以为两个人都睡着了,她却一时半会睡不着,抬头往外看,门窗虽然紧闭,月亮却出来了,月光顺着门缝倾泠进来,一条一条的光线,像一个个平行又交织而缠的他们。
呵,她已经好久没想起过往,好似遥远的上海和现代只是她的一个梦,梦醒了,只余咖啡机里飘出来的香味还清晰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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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尚匀趁着月光往自己的宿舍走,脸上还是烫烫的。
蓦然,一双黝黑又克制的眼睛闯入心间,那双眼睛笑得时候好看,不笑的时候冷淡,他想看那双眼睛笑。
右臂上的伤口隐隐发疼,鼻尖好像还有酒精的味道。
他忽然好奇起这个小太监,明明一付孩子的模样,照顾起人来老道又热辣,像个唠唠叨叨的母亲。
没错,那个小太监给他一种娘亲的感觉。
很久以前,谢尚文还没有出世的时候,娘亲还是很爱他的,每每习武受伤,娘亲总会像那个小太监一样照顾他,还会念叨他要好好照顾自己。
那时候就是受伤都是开心的事情。
可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谢尚匀走到宿舍前,抬头看向清泠泠的月亮,刚刚分明是乌云蔽月,现在就已经月满西楼。
他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踏步走入宿舍,里面值班的几个人正在掷骰子,叫叫嚣嚣又吵吵闹闹的。
他走回自己的床铺,手下那个叫赵麟的人就追了过来,“老大,老大,老大,身上有没有钱啊?借我点呗!等我下个月发俸禄了一定还你!”
“没有。”他不想废话。
“老大,借我点呗!对了,刚刚小皇帝那边没什么事儿吧?兄弟们听到有人喊刺客,但是都在赌性上,就没过去看看,老大,哎!你受伤了?”
“滚!不要来烦我。”想到那双眼睛,他忽然火大起来,这些到底都是人?他们身为禁卫军,居然连宫里有了刺客都不管不顾?
赵麟看谢尚匀脸色铁青,不敢再往前凑,只好悻悻而归,“不给就不给嘛!”
其他几人看他失望而归,纷纷嘲笑他,“你也真是胆大,老大的钱也敢去借!难道你没听说过老大是个铁公鸡吗?”
赵麟恼道:“不打了不打了,等下个月俸禄发下来,我们再玩吧。不过,你们知道吗,我刚刚看到老大的胳膊包扎过了,难道真的来了刺客?”
其余人立马慌了,直接撵谢尚匀面前,“老大,真的有刺客?”
谢尚匀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自去床上躺着了,“今夜是我们值班的,你们居然连宫里有刺客都不管,明天都等着挨罚吧!”
赵麟瞬间就要哭了,“啊!该不会罚俸禄吧?我还等着下个月翻盘呢!”
其余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心里头都有点紧张,他们平日里值班嘻嘻哈哈的,可没出事就算了,出了事还真够他们喝一壶的。
待到第二日一早,王谋来交班的时候,赵麟等几人的处分已经下来了,玩忽职守,直接罚俸半年。
王谋看了看谢尚匀的胳膊,“怎么回事?昨天晚上听说宫里走水了,陛下没事儿吧?那个小太监怎么样?”
谢尚匀道:“昨晚陛下的建章宫来了刺客,后来又走了水,你今天要格外注意一下,尤其是那几个值守的,不可让他们再玩忽懈怠,赵麟他们就是榜样。”
王谋没想到这么严重,“真有刺客?可是外面怎么没听说啊?只说是宫里走水了!”
谢尚匀心想,这外面没有听说,可见是有人叮嘱过不许外传,想让小皇帝他们自己吃了这哑巴亏。
不知怎地,他又想起那双一笑就微起波澜的眼睛,心想,他们好不容易从枯井中走出来,怎地现在境遇竟如此困难吗?
“你记得盯紧建福宫那边,陛下若是出了事,咱们一个都逃不了!让他们值守的人都打好精神。”
王谋连连点头,目送谢尚匀出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