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哀是真的,泪是假的,本来没因果;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百年孤寂》
「序」
“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呢!别看这个娃小,身上劲可大,就是说话不怎么利索,不打紧。”
「一」
长海把我背到金言家的时候我连坐着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逃亡一礼拜,我的腿也断了一礼拜。长海拖着我,整个人瘦了好几圈。家里的事等着人回去料理。他找了村长,给了一笔钱,把我寄存在这儿。约定三个月以后来取。
我躺在破旧发白的床单上,嘴巴一喘气就能吹起一层皮,这地方太简陋了,长海和我开玩笑说是当下流行的极简风,我当着村长的面也不好意思发作,苦笑的时候偷偷用手拧长海的大腿,他立马有了正行,和我介绍起金言。
“Alpha,家里就一个奶奶。”长海边说边指着门口马扎上坐着的老太太,“岁数大了耳朵背,平时就爱抽点烟,碍不着你。”
我白眼一翻,胳膊使劲儿撑起上身,金言颇有眼力见地往我后背垫了一个枕头。枕头是用糠灌的,一使劲哗哗响,我平时最烦这个声。
“我叫关震山。”混久了很少这么字正腔圆地念自己的名字,可能确实是累糊涂了,我也忘了他是嘴巴不利索,下意识以为耳朵也有问题,说一句话拖八个音节,连他耳背的奶奶都忍不住回头看我,我接了句,“叫我三哥就行。”
不是平翘舌不分,我在家里行三,长海是我弟弟,大哥前年走了,大姐管着家里明面上的生意,不管是什么人都叫我三哥,也有可能是山哥,反正现在我只能窝在这个破草房里做山鸡,无所谓了。
“三...三哥哥。”金言抠着手,他靠向村长,使了好大劲才喊了我一句,我听着这一声哥哥,突然心里痛快不少,一激动,腿又开始疼起来。
长海没敢给我留个电话,他怕章老四的人找到我,跟我嬉笑着约定飞鸽传书,我一边骂他一边让他趁着天亮赶紧走,这个村我们翻进来花了大功夫,周围除了山就是山,要不是为了逃命,我都不知道北山市周围还能有这种地方。村长说村里只有一辆三轮,开两个点就能走出去。
我扶着金言磨蹭到门口送他,长海一步三回头,说三个月后肯定迎我回家,我们俩不是一个妈,但却是前后脚出生,从小到大都绑在一起,他不仅是我最亲的弟弟,更是我最好的朋友。
直到看不见长海的影子,我才让金言扶我回床上,他看着不大,劲可不小,搂着我的腰快要把我抱起来,我有点不好意思,拉着他聊天,“我还没问你叫什么。”
“没...没...没...”金言把我放在床上,他摸了摸我的坏腿,回身从灶台下找了一根笔直的木棍。
我好奇地盯着他,嘿嘿一笑,“你叫梅?梅花?怎么起小姑娘名。”
“没...没名——字。”金言喘了好大一口气,他脱了自己的背心,用力扯成几条,拿着木棍在我腿上比量,“忍。”
下一秒,他强行掰直我的脚,大手捏着小腿攒了一把,我发誓那一刻我真的想杀了他,疼痛压抑了我的声音,我大口喘着粗气,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淌,滴在右胳膊的老虎上,如同血红的眼睛里流露出柔情的泪。
“给...牛治..治腿。”金言仔细地把木棍绑在我的腿上,“三...哥。”
好家伙,我现在不光住的和牛一个待遇,连治病也和牛画等号了。
“那别人都怎么叫你啊?”我趴在床上疼得龇牙咧嘴,还没忘了和他闲聊。
“小...金子。”金言说话不利索,他着急地指着墙上的老照片,上面除了他和奶奶还有一对儿中年男女,“爸,叫...金王。”
“那你叫金言吧。”我用胳膊撑着脑袋,“缺啥补啥。”
后来想想,这么说话挺缺德的,但可能是太缺德了,老天爷才看我不痛快。
金言想反击,他拿着大厚被压在我腿上,“你缺...缺啥?”
“我啊。”我摸着胳膊上的老虎,“我啥也不缺。”
「二」
金言比我想得有意思多了,村长让他好好看着我,他就寸步不离。
早晨起来,他第一件事就是敞着房门喂鸡 ,我眯着眼睛看他,金言跟老母鸡似的,走到哪儿那群小鸡就跟到哪儿。他手里面的苞谷轮着圈儿甩,鸡也跟着跳芭蕾,我感觉这比长海前几年带我看的芭蕾舞剧有意思,谁规定《小天鹅》一定得是腰细腿长的omega?
中午他负责劈柴做饭,可能是因为我来了,隔壁户的婶子把他奶奶接过去小住,家里就剩我和他两个人。金言做饭有点难吃,不是把鸡蛋炒糊了,就是盐放多了,到了第三天,我都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幸亏大山里买不到其他调味料,否则我都不敢想,菜还能难吃到什么程度。
下午他要出去放牛,其实他家里就两头牛,有一头还老的不成样子,感觉没几天就要归西。他惦记着我,不敢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只能把我放在牛背上。
起初我还能像骑马似的坐着,可是坏了的腿实在是太疼了。没办法,他给了我一条足够长的绳,让我两只手勒着牛的脖子。我习惯性向右倒,牛被我拉的喘不上气,一边哞哞叫一边撞树。他心疼牛,只能把我背在身上,到了空地就放下来。
来到这以前,我都是傍晚才起床,从来没想过下午的时光可以这么长。他喜欢在河边找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上,我有样学样,抢过他的那根放在嘴里,他从不生气,还会找些野果子给我吃,后来我才知道那也是一种报复,山里的野果子发酸,经常让我的五官扭曲,但我不信邪,只要他递过来我就敢尝。
放完了牛,他这一天也就结束了。吃过晚饭就拉着我在院子里看星星。北山市这几年注重工业发展,天上飘的除了云就是烟,星星全挪到ktv的包间里。
这里的星星很美,我拿着蒲扇和他并排坐着聊天,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在讲,可能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说话慢,基本上就回答我一个字。
“你多大了?”
“十、八。”
“读过书吗?”
“嗯。”
“读过什么书?”话题聊到这儿,我顿时感觉有些奇怪,好像下一句“这个妹妹哪里见过”就要脱口而出。
金言楞了一下,起身跑进屋里,拿出两本书,一本是《鲁滨逊漂流记》,另一本封面都丢了,我看了三页,也没想起来是什么,有点像小孩爱看的爱情小说,估计是图书捐赠时的漏网之鱼。
“看得懂吗?”我拿着那本言情小说,“还挺时髦。”
他脸发红,像刚从地里挖出来的番薯,死咬着牙,憋出一句,“还我!”
“他的手放在omega柔软的屁股上,发情期让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我随便翻了一页,一边抑扬顿挫地读着,一边观察金言的表情,“你谈过恋爱吗?”
金言先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跟头牛犊子似的冲上来抢我手里的书,我不松手,他可能是怕弄坏他的宝贝,不敢使劲儿和我争,一来二去,我拉住他的胳膊,和他四目相对。
“怎么不回答我?这村里没有几个alpha,就没有媒人来给你说亲?”
“松……开!”金言撇着嘴,他该是真的生气了,把两本书收起来揣在怀里,气鼓鼓地回房间,我回头看他,扯着嗓子喊:“你管不管我啊!”
“让你…喂…喂虫。”金言真的关了门,我靠在椅子上,双手叠在一起放在脑袋后面当枕头,嘴里哼起小曲。
很久之前的流行歌曲,放到现在也不过时,以前总在酒吧当开场曲,后来客人说不显年轻,我就把这个曲子挪到自己房间当睡前闹钟。
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没什么执着,
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悲哀是真的泪是假的本来没因果,
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
金言听我嚎得烦躁,打开房门把我拖了进去,我们俩的床隔得不远,他躺下后我就用好腿戳他的腰,他一开始还会躲,后来次数多了,干脆捏着我的脚腕睡觉。小腿被控久了爱抽筋,他一边骂我活该一边帮我按摩,再后来他的床越来越近,我们之间只剩下不足一掌宽的缝。
那天过后,我的生活又多了一项消遣,放牛的时候我就带上那本言情小说。其实这本书很新,后面都没怎么翻过,我逗他的时候就随便读一段,然后他就会红着脸瞅我,连带着那头老黄牛也不正眼看我。
过了大半个月,我能自己挪动了,金言用木头给我做了副拐,就是右边比左边矮,我走起路来高低肩,像个跛子。
为了奖励他给我做拐,我亲自下厨做了顿饭。本来是想就地取材,但每天早起看金言喂鸡实在是舍不得,只能以四十块的高价和村长买了只鸡,村长老婆很能干,说拔了毛再送过来,结果下锅时我才发现少了半个鸡腿。金言听说这事要去找说法,我又给了他四十块钱,让他再跟村长买一只。
这次村长涨了价,没有四十五块钱不卖,金言急了眼,半夜去村长家的鸡舍里偷了一只大母鸡,鸡窝里是买鸡的四十块钱和两枚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