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式的……这是把□□啊。”叶展皱眉。“怎么会在他手上?”
温疏风摇头:“我也想搞清楚。”
他叹了口气,朝椅背后一靠,昂起头好像在回忆:
“三年前的十月,江宁市,北阳区,就在靠近北阳军区的一片荒山上,发生了一场火灾。”
叶展把枪放回皮套扣好,静静等待着下文。
但等来的是良久的沉默。温疏风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声音艰涩:“叶展,这事,咱们能喝两杯再聊么?”
叶展望着他微红的眼眶,点头:“好。”
温疏风重新戴上帽子仔仔细细遮住长发,下楼到大厅拿酒去了。
叶展起身,踱步到玻璃门前。包厢外是一片不大的露台,摆着一张小方桌和几把藤椅。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嘉陵江对岸高楼林立,夜景辉煌。隐约能听得到楼下大厅里传来的音乐声,入夜湿冷的江风拂过他的脸颊。
“要不在外面喝?”
叶展没回头,望着渝州五颜六色的夜,对不知何时悄然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瓶黑方的温疏风开口道。
“行。”
露台上,温疏风拿着两只盛了冰块的威士忌杯倒上了黑方,一杯推到叶展面前。
叶展道谢,刚从羽绒服口袋里翻出药盒想提醒对方吃点药再喝酒,一抬头温疏风竟已经一饮而尽了。
“……这酒直接喝太烈了,要不还是先吃点药再喝,”叶展道,“保护胃的。你好像胃不太好吧。”
那天在明月茶楼请温疏风吃饭的时候,叶展就注意到他几乎没怎么吃,除了叶净月问他才礼貌性地动一筷子。凭着经验,叶展一眼就看出他似乎是真的吃不下东西。
温疏风看了眼他手里的药,扶着额头,摆摆手,“你吃吧。药我知道,吃了以后喝酒不容易醉。”
闻言叶展失笑,收起来干脆自己也不打算吃了。端起酒杯,“到底是什么事,这么难开口?”
“你知道,早些年的时候,我在北阳军区服役的。”
温疏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们一个班的战友,五个人,吃住天天都待在一块。”
“虽然进来的顺序错个一两年,但我们五个关系很好。三个男生两个女生,那时候都小嘛,幼稚,喜欢搞那些称兄道弟的……我是老二。”
“一起拉练,上课,挨打挨骂……一起跨年……”
“后来啊,我和江山先退役,去了南阳分局。再后来,他们陆陆续续也全都来了。”
叶展问:“三年前,北阳军区的那场火灾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这些日子叶展搜索过三年前江宁的几乎所有重大新闻,从没看到过有什么特大火灾一说。
温疏风再度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杯子砰!一声被放在桌上,寒风里杯中的冰块几乎没有融化的迹象,碰撞杯壁发出清脆声响。
“邢安他们来南阳分局的那一年,那天我们六个人——哦对,还有一个是江山的女朋友,一个叫洛宁的师妹。我们开车到北阳军区那边的荒山去露营,也算作‘毕业旅行’吧。”
温疏风昂起头,看着渝州雾蒙蒙的夜空。“那天,大家都喝的很尽兴。”
“我们是在草地上露营的,旁边是一片很大很大的枫树林,秋天,满地都是金黄的落叶,阳光一照,特别美。”
说到这温疏风面露一丝苦涩的笑意,镜片后柔美的眼睛里浮起一层泪光,看着叶展:“连平时从不喝酒的我也没拒绝……”
突然温疏风不再抒情赘述,开始言简意赅:“然后那天夜里起了大火。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三和老五全部遇难,洛宁师妹下落不明。
……至于邢安,她因为喝多了,嫌弃附近的茅厕脏,跑老远去找厕所去了,这才躲过一劫。”
“那你和江山是怎么跑出来的?”叶展问。
“这才到我想告诉你的重点。”
温疏风有点发抖的手又握住威士忌瓶想再倒一杯,叶展按住他:“已经是第三杯了,这酒烈,你喝的太快。”
温疏风摇摇头,掰开叶展的手腕,道:“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中栋集团吗?”
“那段日子,叶问水支队长正好在参与调查中栋集团涉黑的事。而江山作为他的副手,却没被允许参加调查。”
叶展蹙眉,端起杯子也喝了一口酒,问道:“为什么?”
“那谁知道。”温疏风摇头,“不过我怀疑啊,叶问水当初应该是已经怀疑到了他破获的那起陈年旧案其中还有蹊跷,和中栋集团背后的势力有密不可分的联系,所以就想接着往下查。”
闻言,叶展恍然明白了什么——
朱勇,程秋,程栋,朱江,朱确……
所以叶问水被暗算中的那枪,绝对不是单纯的“被报复”那么简单。
“江山其实做的也很聪明。他完全没通过叶问水,单凭着朱勇和程秋这两个死刑犯,就查到了程栋,以及中栋集团。并且发现这其中有联系。”
叶展明白了:“但他手里没有别的线索——”
“是。江山知道我曾经参加过叶……就是朱勇和程秋的抓捕行动,于是就来问我。”
温疏风道,“但我一开始没答应。这里面牵扯的因果太复杂,水太深,一开始我不希望江山他陷进去。”
“在北阳军区露营的那天晚上,趁着大家都喝醉了,江山单独把我叫出来……”
叶展:“所以你是觉得,那个放火的人,真正想杀的其实只有你?”
这样一推论,火灾出现的原因就解释的通了。
——温疏风,一个极度危险的知情人。
对于中栋集团势力来说。
叶展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中栋集团背后的势力和陈永的关系脱不开恐怕是已经板上钉钉。
“没错,冲我来的。”
温疏风点头,苦笑一声。“那天晚上我和江山,我俩坐在河坝边上聊完准备回去,就看到了,那场漫天的大火。”
“那晚的火真大,真红啊,比枫叶红一百倍……”
温疏风朝后一靠瘫坐在藤椅上,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低。他手中的酒杯突然落地,四分五裂。冰块在地板上弹跳。
冷风一吹,酒劲上来了,叶展也有点头晕起来。
他看着温疏风镜片后的眼睛里那毫不遮掩的悲伤,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然后我就大病了一场,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是我堂哥温雨,也就是堰城分局的温队过来江宁照顾我的。”
叶展:“后来你就从南阳分局辞职跟着温队到堰江了?”
“其实吧,我是从特警支队‘被开’的。”温疏风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讽刺的笑来,“可能因为上面认为,这次的火灾和我脱不了干系,影响不好。”
“啊还有,刚出院的时候,当时在江宁火车站,我被邢安狠狠踹了一脚。”温疏风拍拍自己上腹部,“从那以后我就……算了,扯远了,不提这。”
他撑着胳膊直起身,扶了扶那硕大的眼镜框,“自从那场火灾起,我的眼睛就出毛病了,ptsd。所以,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大晚上还得戴墨镜了吧。”
叶展以一种极度复杂的心态,注视着温疏风。宛若一个冷眼旁观者。
并非他无法共情此刻温疏风的感受。只是出于职业敏感,刚刚被煽动情绪、有点上头的叶展冷静地一思考,立刻发觉方才的对话一直是在被温疏风牵着走。
——那是一种水到渠成的,自然而然的思维引导。
看似动之以情,实则避重就轻:温疏风果然是这样。
叶展其实并没有否认他所说的一切的是假的。
只是这种思维模式……
而且细想下去,越来越多的疑点开始相继浮出水面。
比如他和叶问水的关系——叶展刚想公事公办地开口问,但话到嘴边还是又咽了下去。
叶展表情没变,看着失魂落魄的温疏风,长叹一口气:现在还不能问。
于是叶展干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什么都不说一饮而尽。只道:“都过去了。”
瘫坐在藤椅上的温疏风略微动了一下。
良久他抬头:“对了,你不是问我,刚刚那服务生为什么叫我小白哥么?”
“我有个孪生弟弟,他叫温兆妍。他一直待在渝州,小白就是他。”
“所以此时此刻,在堰江市局作为温疏风出现的人,是阿妍。”
——
【堰江市】
“那你哥干嘛不早点儿查?”邢安不解道,“没听他提过枪啊,这么重要的事儿,他要查干嘛不早说?这几年在堰江吃白饭么?”
“没有证据。”温兆妍叹了口气,将酒瓶往桌上重重一放。看了她一眼,“再者,我哥他身体不太好,你也知道。”
邢安一翻白眼:啊对对对,确实是身体不好,发着高烧还迫不得已登上赛场然后把对面揍得三天起不来床,第二天去给人道歉说自己脑子烧糊涂了下手没轻重。
这是真事儿,只不过当年温疏风这番操作成功再度把那人又气了个半死。
“我知道,你觉得他活该。”
温兆妍抢先一步替她回答,他吃着饺子,头也不抬阴阳道。
邢安深吸一口气,刚抬手握拳就被温兆妍按住叫停:“等会儿,我手机响了。”
“喂哥,”温兆妍另一手拿着瓶还没开的啤酒,只能用肩膀夹着电话,“哥你找我?啥事?”
“啊??不会吧???”
听着听着,温兆妍张大嘴巴,刚准备单手开瓶盖的动作停在半空中,神情逐渐严肃。
邢安诧异地看着他沉下来的脸色:“怎么了?”
挂了电话,温兆妍紧绷着脸,“还真叫你说中了,我明天真得正经点了。”
邢安冷哼,“你也知道自己不正经。”
温兆妍罕见地没接过话头继续贫下去。他把还没来得及打开的啤酒瓶原封不动放回了桌上,喃喃自语道:“难怪,难怪……我会觉得寇正桦不对劲儿。”
“怎么?”
温兆妍眉头紧锁着沉思了会,摇摇头,只道:“我哥说……让我明天仔细打听一下他,还得私密点儿。”
邢安沉吟两秒,道:“难道是关于那把制式九二?和寇正桦有关系?”
“没错。也就是我刚跟你说的,寇正桦保管的N2580——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渝州?”
“这样吧,要不今天晚上还是我去。”邢安道,“正好现在陈永对我没什么警惕,我本来又是江宁的警察,我去打听寇正桦比你合适。”
“而且我也会想办法通知江山,看能不能弄到N2580的弹道记录。”
温兆妍托着下巴沉思片刻,“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哥叫我设法去医院打听打听叶问水,但我今天给搞忘了——但是叶问水不是已经死了么?打听他尸体干嘛?”
“市医院给的尸检报告今天在会上我还看见了,死因也是板上钉钉的,自杀。”温兆妍疑惑,“我哥还让打听这个干嘛?”
“尸体?”邢安想了想,“在队里我好像听说了,他的尸体后来一直停在市医院的特殊太平间,就没挪动过。”
“为什么?”
“好像是叶问水在江宁那边的亲戚。说是要把骨灰带回江宁去,还不让碰,所以就暂时搁在那没动了。”邢安道。
“但不知什么原因耽搁了,到现在还没听说他亲戚过来支队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