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衍去年因为工作繁忙,实在没精力兼顾学业,向学校申请gap了一学期。在她的计划里,居家学习分明是个绝佳的空子,只要把视频链接一挂,她就能毫无牵挂地写自己的歌去了。
只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老师似乎把学生们的小心思摸得门儿清,非常鸡贼地要求他们开摄像头,并在课堂上随机点名回答问题。
暨衍一开始没放在心上,课上开着小差埋头正调整新歌旋律时,猛然听见老师喊自己的名字之后,手忙脚乱地打开麦回复了一个到,马不停蹄地切屏记录自己乍现的灵感去了。
等及时灵感被编入软件,暨衍播放一遍确认完整无误,满意地拍拍胸脯,夸自己道:“暨衍做得好。”
她笑眯眯地转回课堂界面,终于决定履行一个学生的义务好好听讲,却发觉大家安静得很异常。
“怎么回事?是我耳机坏了?”暨衍的好心情没被破坏,依旧喜滋滋地去试着调大电脑音量。
于是,就收获一句声音巨大的“你耳机没坏”,像是炸在耳边的一声雷,暨衍没控制住身体的本能,被吓得抖了三抖。
屏幕对面的教授头靠在椅背上,松弛地垂着眼睛看暨衍,慢慢悠悠地说:“我也觉得这歌做得不错。”
说完,还应景地鼓了鼓掌。
终于意识到自己没关麦的暨衍瞳孔地震,头皮瞬间麻了一片,试探问道:“听很久了吗?”
教授抱起手臂,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暨衍觉得他仿佛要把屏幕烧穿,然后伸出手揪着暨衍的头发问她为什么不认真听讲。
一位平时课上颇活跃的同学,憋着笑好心地替暨衍解围,她在聊天框里打字:“有幸见证了你这段桥的诞生。”
接着,其他同学就非常清晰地听见“啪”地一声响——暨衍一个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五官勉强维持镇定,整个人却企图往下溜。
大家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他们大多数人都不和暨衍同级,课前听说暨衍跟他们分在一堂课,都是期待里带些忐忑的。
一面期待于可以见到极负盛名的乐坛小天才,一面又忐忑于她不好相处。
没想到,上课没几个星期暨衍就给他们演了一段小品。
“我错了。”暨衍主动起来罚站,老实道,“我以后一定认真听课。”
“你坐下吧,下不为例。”教授强压着翘起的嘴角,颇严肃地说。
“好……”暨衍欲言又止。
“你还有事儿?”
暨衍吸一口气,鹌鹑一样举起手:“那个……这是未发行曲,大家可以尽量不要传播吗?”
答案很显然是不能。
樊振东训练间隙拿出手机,刚点开微博就看见挂在高位的热搜词条“暨衍课上开小差泄露新歌片段”,还没等点进去看,就接到了暨衍的来电。
“完蛋了,我感觉我要被钟佳姐拍扁了,她最近本来就因为选曲看我不顺眼。”暨衍在电话那头抓着头发哀嚎,“救救我,救救我……”
暨衍很守信,自从跟他约定后,跟他分享生活中难题琐事的频率就直线上升。
樊振东很开心,也为此感到荣幸。
他往下扯扯自己的嘴角,清了清嗓子尽量正色道:“暨衍同学,上课开小差是很不对的行为。”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立马去自罚三杯。”暨衍装样子哽咽着,嘴上还在跑火车,“今天我们就不醉不归。”
听她这么说,樊振东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严重。于是他再也忍不住,笑着说:“你这么去跟钟佳姐她真的有可能勃然大怒,杀到你家去。”
“钟佳姐说,都是热度。”暨衍蔫了下去,“我这两天最好夹起尾巴做人,钟佳姐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太吓人了。”
暨衍专心地说,樊振东认真地听。
暨衍的话多了许多,至少在他面前,再不是当初那个把自己土里不见人的红薯小姐。
这很好,樊振东迫切地希望,暨衍能把中学时因为缺少朋友咽进肚子的话全补回来。
他比谁都清楚,她本来就是一个爱说爱笑的姑娘。
“不用担心,等我把专辑都写完,钟佳姐就会重新变慈祥的。”还没等樊振东说几句话,暨衍就一套组合拳把自己哄好了。
樊振东能想象出电话那头,暨衍攥拳给自己打气的模样,微微皱着眉头,嘴唇抿紧,再用力一点头。
肯定很可爱,如果能亲眼看到就好了。
“你不对劲啊,樊老师。今天怎么这么不太说话?”做好心里建设的暨衍察觉到樊振东的沉默。
樊振东揉了揉额发,盯着脚尖,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要注销微博了,以后就不能给你点赞了。”
“这么突然?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有人骂你吗?”暨衍想起前段时间因为谣言自己的私信被各色不堪入目的言论塞满。
“不是的,只是军队要求,要求我们和娱乐化生态保持距离。”说完,他又安慰暨衍道,“不是大事儿,你不用担心。”
樊振东入伍这么多年,军队从来没有对他们的私人账号进行管制,这次的空降政策突如其来,任谁也觉得不正常。
只是樊振东没有多解释的意思,暨衍也不好再追问,几天后樊振东把他开的小号发给暨衍,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暨衍以为它过去了,实际上,这只是浮出海面的冰山一角。
***
10月,疫情防控政策暂时放松,暨衍飞去韩国和陈筱舟所在的娱乐公司谈具体的合作事宜。
回程暨衍特意买了落地青岛的航班,到达之后马不停蹄地往威海全锦赛场馆赶。
樊振东的训练密集,暨衍要学业创作兼顾,他们清楚两人身上的担子都不轻,于是在交谈时不约而同地谨慎表露情感,生怕给彼此在情绪上增负。
但在去韩国的前夜,樊振东却在凌晨时给暨衍打电话,兜了大半个圈子,最后才黏黏糊糊地说他很想见她。
这很异常。
但樊振东全锦赛的日程刚好和暨衍去韩国的工作行程重叠,暨衍边翻着赛程边叹气。
樊振东积极争取:“最后一天可以来吗?那天有男单半决赛和决赛。”
“我是可以的,但是你可以打进半决赛和决赛吗?”暨衍开他的玩笑。
樊振东哼了一声,甩了甩头发,颇骄傲地说:“你能来我就能进。”
第二天,全锦赛开赛,看见樊振东背后的名牌上熟悉的“八一队”三个字消失不见,又听到画外解说讲因为军队改制樊振东这次会以个人运动员身份参赛,暨衍才意识到,八一队解散了。
暨衍愣住,之前种种线索归拢到一起,合理但太残酷的真相摊开在面前。
尽管暨衍对八一队并不熟悉,她也一瞬间感知到听到这个消息时樊振东的无措和茫然。
樊振东十一岁加入八一队,如今已经将近十二个年头,占据他人生的大半。
八一队是他扎根的土壤,他是这一代土壤上开出的最热烈的花。
八一队对他委以重任,他亦报之以荣光。
樊振东跟暨衍说过,中国军人,超过运动员,是他最引以为傲的身份。
樊振东要做赛前准备,就把托人办的工作证塞给他的场外程靖淇,让他帮忙出去接暨衍。
“哈?”正帮樊振东把衣服收进包里的程靖淇猛地抬头,揉了揉耳朵,“我刚听到的是中国话吧?”
樊振东指指他,再指指自己,最后指向门口,像小朋友一样把每一个字音都发满:“你,帮我,出去接一下……”
“行了行了!”程靖淇接过工作证,咬牙切齿地打断道,“我要塌房的时候你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做好心理准备。”
樊振东拍拍他的肩膀:“现在就开始做吧,兄弟。”
暨衍跟着程靖淇进馆后坐在里内场较近的看台上,因为防控政策观众席上几乎没什么人,她口罩眼镜帽子又戴得齐全,加上全是暗色调,不特意去看很难注意到。
唯一扎眼的暨衍提前买好的向日葵花束,黄澄澄的,像是一颗看起来就让人感觉暖洋洋的太阳。
樊振东刚入场就发现了这颗挂在看台上的太阳,眼睛霎时间亮起来,点了点自己的衣服,弯着眼睛朝暨衍笑。
他穿得也是很鲜亮的黄色,配上他的坦荡而不加遮掩的笑容,更衬出了他满溢的少年气。
索性大家都在紧张的赛前准备阶段,留意到他动作的并不多,只有暨衍朝他挥挥手,然后谨慎地张望了一圈,偷偷摘下口罩无声地对他喊了一声:“加油啊!”
樊振东皱着鼻子使劲点头。
看来心情不算太差。
暨衍松了一口气。
她本来担心樊振东会因为八一队的解散而情绪低落,影响比赛发挥,见到他倒显得她的担心多余了。
樊振东在这场比赛的每一拍依旧挥得痛快坚决。
“他也是比赛前一天接到通知的,虽然我们都有预感,但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小胖还自己偷偷抹眼泪了呢。”
暨衍想起刚才程靖淇见缝插针给自己传递的情报,心里不由自主地一酸,像是被人重重捏了一把。
赛场如战场,就算为自己遮风避雨的堡垒倒塌,战士也要自己消化好情绪,义无反顾地冲上战场。
好在,战士鏖战七局,最终赢下了比赛。
最后一个球落地,樊振东拿衣袖抹了抹额角淋漓的汗,克制把目光投向看台上的暨衍,几不可查地朝她翘了翘嘴角。
“做得好。”暨衍在心里对樊振东说。
男单比赛结束后,只留了运动员换衣服的时间,紧接着就开始颁奖仪式。
暨衍听到广播后,抱着花往领奖台的方向跑,终于在樊振东进场的时候坐在了正对着领奖台的看台座位上。
看着一抹亮黄色奔驰而过的程靖淇一拍额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把暨衍带过来了。
“你干什么?”害怕小胖教练位空缺而主动请缨的郑培峰瞥了一眼身旁的程靖淇。
“我把暨衍给落下了。”
“暨衍?”郑培峰狐疑地顺着程靖淇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在不远的看台上一剪瘦瘦的黑色身影,“她和小胖已经要好到这种地步了吗?知道八一队解散了专门来的?”
说罢,他赞赏地一点头:“够义气。”
“什么乱七八糟的!”程靖淇感觉自己被狠狠噎了一下,“辣辣你绝对是我们这一茬里最后结婚的。”
“……不准诅咒我。”
领奖结束后运动员合照是定好的流程,站在照相机后面的摄影师正如常等着颁奖嘉宾退出画面,给冠亚季军拍照呢,就看见获得亚军的运动员把刚挂上脖子还热乎着的奖牌一摘,大跨步迈下台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站在季军位的两个运动员见状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下台。
中间那个皮肤特白胖乎乎有点可爱的运动员显然有些彷徨,望着他们的背影,讪讪地摸了摸自己金灿灿的奖牌和奖杯。
要不给他自己照吧?
摄影师心想道。
不然没图出交不了差啊!
好在冠军眨着眼睛朝自己场外的朋友挥了挥手,朋友走上台来,两个人笑着搂抱在一起。
摄影师连忙按下快门键。
收工!
他刚想开始卸机器,突然被人拍了拍胳膊,他扭头看到一个裹得很严实的女孩搂着一束花,女孩把手机掏出来递向他,小声问:“可不可以麻烦老师帮忙拍一下照?”
女孩拧着眉思考了一会儿,又从花束里抽了一只向日葵出来,还没等他阻止就把花塞进他的口袋里:“这个送给您。我感觉他应该不介意少一朵。”
他噗得笑出来:“可以啊,你要和谁拍?”
暨衍指指台上的樊振东和郑培峰:“他们。”
樊振东早就注意到走下来的暨衍了,刚才一瞬间上涌的尴尬和失落瞬间消散,他看着暨衍把一旁的程靖淇拉上,然后朝他走过来,把花递向他,笑着说:“恭喜夺冠。”
花束很大,几乎把她的上身全部挡住,向日葵花瓣微微抵着她的下巴。
嗯,她比向日葵还要好看上许多,温暖上许多。
樊振东眼眶莫名其妙地一热,把太阳般的花拥进怀里:“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来看我的比赛。
谢谢你愿意送我花。
谢谢你身上刚好有我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