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云昭醒来的时候,房间里还是静悄悄的。
身旁的被褥微微凌乱,梁溯睡得很沉,呼吸悠长而平稳。
祝云昭缓缓眨了眨眼,脑子里还有些昏沉。
昨夜是真的……太漫长了……
祝云昭撑着床沿起身,刚一动,后背便传来一阵隐隐的酸痛。四肢也像是被拆开重新拼装过一样,每寸肌肉都透着疲惫。
梁溯……
是真的不把他当病人啊。
想到这里,祝云昭低头瞥了眼还在熟睡的梁溯。
男人的睫毛很长,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脸部线条冷白分明,睡得毫无防备。
明明是他昨夜强势得让人喘不过气,现在却安静得像只沉眠的野兽。
祝云昭忍不住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下床,披了件睡袍,来到书房。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将U盘插入接口。那份关于父母四年前的手术记录很快被找到。
内容很详细,手术方案、术后恢复、医生的评估报告,每一个步骤都条理清晰,连微创手术的技术细节都在其中。
可……
没有异常。
甚至,比他想象得更过于正常了一点。
祝云昭微微皱眉。
他没有放弃,而是更加仔细地往下翻查。目光扫过每一条术后评估,直到翻到最底部。
一条极不起眼的附加备注,隐藏在一片正常数据之中。
【补充:术后对患者的情感关联性进行轻微调整,降低潜在情绪波动,以稳定心理状态。】
祝云昭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不是常规的神经调控,这段文字在脑科学领域意味着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是一种极为隐秘的意识干预技术,通过对大脑某些情绪反应区域的轻微抑制,让患者对特定事件或人物的情绪认知发生变化。
例如原本一个人会对某件事产生强烈的情绪波动,比如愤怒、排斥、痛苦……但经过调整后,情绪强度会降低,甚至变得无感。
换句话说,父母的意识被修改过了。
他们对某些情绪的反应,已经不再是最初的状态。
祝云昭死死盯着这行字,手指缓缓收紧。
原来如此。
他们为什么会如此平静地接受自己和梁溯?
为什么当自己试探母亲时,她的态度自然而笃定,仿佛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障碍?
并不是他们一开始就能接受,而是……
他们被接受了。
祝云昭呼吸微微紊乱,盯着那条记录,指尖微微发凉。
·
祝云昭了解自己的父母。
他们不会轻易改变观点,不会因情绪或主观喜好做决定。
他们从不刻意干涉他的情感,因为他们认为没有干涉的必要。
在他们看来,祝云昭不会犯错。
他不会做出非理性的选择,也不会走上一条错误的路。
从小到大,父母从未给他解释过梁溯存在的真正意义。
小时候,祝云昭曾经天真地以为,他们是出于怜悯,才收养了那个失去父母的孩子。
直到多年以后,他才意识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父母爱他,但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缺陷。
自己的成长环境让他过于理性,过于自律,也过于疏离。他习惯一个人独处,不喜欢依赖别人,不懂如何主动维系一段关系。
自己并不是无情,只是从小就被教育要控制情绪,要理智待人,不要轻易投入不必要的感情。
父母不会说我们希望你学会爱,但他们知道环境塑造人,所以他们用最理性、最克制的方式,给他安排了一个情感纽带。
于是,他们带回了梁溯。
一个年幼聪明的弟弟。
一个足够聪明到,能匹配他的智商,能与他对话,能成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的人。
父亲深知一个人再优秀,若缺乏合作与共鸣,便无法真正屹立在社会顶端。他们希望祝云昭有一个连接点,一个情感交互的对象,一个让他学会依赖、信任、并建立长期羁绊的存在。
于是,他们挑选了梁溯。
这并不仅仅是怜悯,或是抚养一个孤儿,而是在为祝云昭,挑选一个合适的竞争者,一个能促使他更加卓越的对照组。
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在培养一个未来能与他共存、并肩的人。
他们或许从未想过,这份责任感会演变成爱情。
可就算他们想过,也一定不会相信……
他们培养出的那个最理智、最克制、最不会犯错的哥哥,居然真的踏上了那条错误的路。
而他们培养出的那个最温和、最聪明、最融入家庭的弟弟,居然会为了哥哥……
做出不该做的事情。
·
所以,梁溯……
为了和自己在一起,对父母下手了。
他为这场关系扫清了一切障碍。
四年前,他已经悄无声息地改动了父母的认知,让他们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段感情。
从结果来看,梁溯做得无懈可击。
父母的日常生活并未受到影响,在医学角度上说,这场神经调控手术还优化了他们的情绪,让他们变得更平和、更容易接受未知的事物。
从社会角度来说,这手术可能还缓解了他们的心理负担。
可……
祝云昭依旧心里发堵。
他深吸了一口气,盯着书桌上的U盘,心底那种奇异的不安感却在持续放大。
不对,还是有不对的地方。
如果四年前梁溯就动了手,那为什么三年前他和梁溯还会吵架?为什么在面对表白的第一天自己拒绝,却在第二天松口了?
为什么车祸后,梁溯失踪了一段时间?
这一切……都是不符合逻辑的。
祝云昭的头隐约发疼,他总觉得自己模模糊糊只是触碰到了谎言的边缘,没有触及到最后的真相。
他一定遗漏了什么。
而遗漏的东西,
可能比催眠更可怕。
·
餐桌上,两人正吃着早饭。祝云昭悄无声息开口:“好久没有看爸妈了,今天去看爸妈吧。”
梁溯温和:“好。”
他答得太快,太自然,甚至没有丝毫犹豫。
不像是一个做贼心虚的人。
祝云昭盯着他,试图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一点异样。
可惜……什么都没有。
梁溯始终是那个温润沉静的梁溯。
就好像一切都是最正常不过的家常事。
·
父母态度很正常,甚至比以往更加温和自然。母亲亲手做了一桌菜,父亲也难得专心与他们用餐。
祝云昭垂下眼睫,平静地夹了一口菜,语气轻描淡写:“爸,妈,我和梁溯……在一起这么久了,你们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母亲温和:“当然不介意。你们都已经长大了,能找到彼此喜欢的人,是好事。”
父亲:“你们合适就好,家里没必要干涉。”
“这样啊。”祝云昭微微颔首:“那就好。”
他没再说什么,继续安静地吃饭。
可就在他低头的瞬间,对面的人忽然轻笑了一下。
“哥好像不太相信?”梁溯漫不经心地开口。
祝云昭的指尖微微一顿,抬眸看向他。
梁溯眼神坦荡,拿起筷子给祝云昭夹了一块菜:“爸妈早就接受我们了,这不是件很自然的事吗?”
母亲在一旁点头:“是啊,云昭,你总是想太多。”
“哥总是这样。”梁溯忽然笑了一下:“什么都不说,但总会露出点痕迹。”
祝云昭指尖一顿,抬眼看他。
“比如……有些事,明明想藏,却总是藏不住。”梁溯声音轻缓,唇角带着点淡淡的笑意,“哥,你还记得吗?”
祝云昭警觉:“记得什么?”
“就像小时候,哥总说不爱吃甜的,但我放了糖的牛奶,你还是会喝。”梁溯微微偏头:“后来,你说不喜欢别人碰你的衣服,但我的外套,你从来没拒绝过。”
母亲闻言,笑着道:“那是你哥哥让着你。”
“是吗?”梁溯微微垂眸,似笑非笑地看着祝云昭,“确实,哥……比自己想象得更纵容我。”
他到底想说什么?
祝云昭:“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梁溯:“只是觉得,哥总说自己理智、克制,不会犯错。”
他笑意却深了一些:“但在某些事情上,哥好像从来没真正拒绝过我。”
“比如昨晚上……”
祝云昭瞬间明白了。
这人是在……
他红着耳尖,不动声色地抬脚,狠狠地踩了梁溯一脚!
“……嗯。”梁溯轻哼了一声,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但脸上仍旧带着笑意,没有反驳。
母亲见状,笑着道:“你们俩啊,都这么大了,还和小时候一样。”
“他太聒噪了。”
祝云昭面无表情地低头继续吃饭。
可桌底下,梁溯的鞋尖轻轻蹭了一下他的脚背。
祝云昭握着筷子的手指微收,忍住没再踹他。
都怪自己太宠弟弟了!
·
夜色沉静,别墅里依旧无比熟悉,仿佛这里的时间,从他们童年开始,就未曾真正流动过。
祝云昭本想和梁溯分床睡,却被父母以一种很奇怪的表情,强制一起睡了。
房间的陈设几乎没变,连窗帘的颜色都还是他们少年时的那一抹冷灰蓝。
祝云昭侧躺着,背对着梁溯,闭上眼睛假寐。
他是真的累了。
昨夜被折腾得几乎没休息,今天又奔波了一整天,就算心里藏着疑问,也无法阻挡身体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可问题是……
他才闭上眼没多久,身后便传来温热的气息,伴随着熟悉的、微带冷杉香气的气味。
紧接着,一条手臂环过了他的腰,将他整个扣入了更温暖的怀抱。
祝云昭猛地睁开眼:“梁溯。”
“哥。”身后的人低低应了一声,嗓音沉静,带着点夜晚独有的慵懒,“别动。”
“撒手。”
“不撒。”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梁溯轻轻笑了一声,贴着他的后颈,声音低哑:“知道啊,抱着自己喜欢的人睡觉。”
“你疯了。”他语气有些不稳。
“嗯。”梁溯轻缓地贴在他的后颈,认真回答:“从一开始,我就疯了。”
黑夜中,梁溯继续缓缓道:“哥,你还记得你二十四岁生日那天吗?”
祝云昭的指尖缓缓收紧,随着梁溯的话,缓缓浮现记忆。
那一年的生日,他原本不想庆祝,工作太忙,学业太满,他对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并不感兴趣。
那天晚上,祝云昭刚结束一台长达十小时的手术,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公寓,房间里却被昏黄的烛光填满。
桌上摆着简单的蛋糕,书架旁堆放着几盒包装得精致的礼物,而梁溯就站在客厅,穿着黑色的高领衫,朝他伸出手。
“哥,生日快乐。”
祝云昭有些诧异:“你怎么会来?”
“虽然你今天说会很晚才回来,但我想给你庆祝生日,所以一直等着你。”梁溯笑了。
“……你打算送我什么?”祝云昭随口问道。
“送你一个可以许愿的机会。”梁溯轻轻推着他在沙发上坐下,点燃蛋糕上的蜡烛:“哥,闭上眼,许个愿。”
祝云昭盯着他,最终还是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心里没什么特别的愿望,于是他随便想了一句:
“希望这个世界上的问题,都能有一个清晰的答案。”
可下一秒,温热的触感忽然贴上了他的唇角。
祝云昭猛地睁眼,撞上了一双沉静而克制的眼睛。
蜡烛在黑暗里摇曳,映照着梁溯微亮的黑瞳,和他清晰的低语:
“哥,答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