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之后,是处典型的书房装扮,抛弃昂贵的木料与装饰来看,还相当眼熟。
白尘绝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
谢同尘怎么会在这?他如今又是什么人?
此地竟是仿着他在橘井医馆,白尘绝自己的屋内装横所摆的。
若放的是谢同尘自己屋内的摆设,白尘绝还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兴许是谢同尘念旧。
他怎么也没想到抓白狐的会是谢同尘——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自己逃走,谢同尘记恨上了所有的白狐想抓了出气?还是打算抓他报复?
说不定只是因为国师的命令……
白尘绝也知道自己只是在自欺欺人。
……谢同尘喜欢他。而且要抓他。
五年不见,那人已全然是青年模样,目若寒潭,眉似剑锋,相貌是一种沉静而锐利的英俊,灯下执笔凝眉的样子与当年他离开时,面色微红询问他的少年浑然不同了。
好陌生。陌生到让白尘绝有些不敢认。
铁锈般的血腥气在唇齿间弥漫开,白尘绝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咬破了下唇。
他本能地后退了一步,不料却碰到了屏风。
下一瞬,他听到利剑出鞘的声音。
谢同尘低呵:“谁在那!”
被发现了!
白尘绝脚步一顿,慌不择路地往那堆满了珍奇的木架后躲,可那东西怎么藏得住人。
刚藏到后面,白尘绝便已经后悔,可脚步声逼近,他的出路已经被堵住了。
怎么办?再变一次狐狸?
可他实在没有旁的主意。
谢同尘越过倒地的屏风,在看到白尘绝的时候,明显动作一滞,随后把剑收回鞘中。
他黑沉沉的目光投向他,随着谢同尘的逼近,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对方的身影之下。白尘绝呼吸一滞,距离骤然拉近。
谢同尘竟然在笑,低低的笑声中所蕴藏的情绪让白尘绝心惊胆战:“哥,好久不见了。”
灯火昏暗,烛光晃动。帐外传来了闷闷的雷声,绵延不绝,片刻之后,暴雨倾然而至。
“谢同尘……”退无可退,白尘绝极小声道,他几乎不敢抬头直视眼前人。
“兄长在害怕什么吗?怎么一直在抖。”
冰冷的指尖落在白尘绝颈侧,沿着雪似的肌肤下划,绵延出轻而痒的触感。
白尘绝几乎站不住了:“你是在抓我?”
谢同尘面色缓和了些:“若是不这样,怕是见不到你了。”
他的声音也和之前不一样了,低沉的声音动听而危险,和之前少年清越的感觉浑然不同。
冰冷的手指重新向上,最终落在脆弱的脖颈上虚虚握住,白尘绝顿时僵在原地。
美人恐惧的样子也别有一番风味,看着白尘绝细细发着抖的样子,会想让人看到他崩溃流泪,低低求饶的模样。
黯然的唇色沾着先前咬破的血色,让人想狠狠吸吮那柔软的双唇。看着完全在他掌握之中的白尘绝,谢同尘叹了口气。
这一叹气,就让他有了几分之前少年时的影子。
他怎么变化这样大?就因为自己跑掉了五年?这话他自然敢想不敢说——狐妖的百年一晃而过,而人族有几个五年?
白尘绝又有点委屈,他的手延谢同尘小臂向上,想握住谢同尘的手腕,不料对方却道:“哥在引诱我吗?”
白尘绝惊甩开他的手,却被谢同尘捏住了下巴,墨黑的双眸让白尘绝感到恐惧,没等他再开口,谢同尘低头咬住了他染血的嘴唇。
疼!
瓷器落地的声响在身后传来,白尘绝被压到身后的木架上,挣了两下没能挣开。木架上的珍宝在这过程中晃得碎了一地。
他手上运了灵力才将人推开,气喘吁吁,唇间牵出的银丝更是让他羞愤欲死:“你…你怎么能……咬我?”
谢同尘笑了一声:“明明是哥先咬我的。”
“我何时咬过你?!”
“在客栈,在医馆,哥不是都咬过我吗?”
白尘绝心虚地哑口无言:“……”
这、吃阳气的事,怎么能算咬呢?
他垂眸避开谢同尘的视线,不想看他,却被谢同尘牵住了手,他强行将五指交叉穿过白尘绝的指缝。
十指相握,是恋人之间的牵法。
“哥,五年了。我等了你五年,也找了你五年”
谢同尘用目光细细描摹他的眉目,他的双睫极长,垂眸时会将眸底神色掩得干干净净。
他的声音很轻,像雪飘落在雪上。
“……我不会再放手了。”
白尘绝心中一慌,谢同尘难道要把自己关起来?
下一刻,原本守在帐外的侍从掀帐入内,低着头细声道:“王爷,梁副将求见。”
“让他进来。”
那侍从叫谢同尘王爷?他怎么会变成澜国的王爷——白尘绝想先把自己的手抽出来,马上有人要进来了,这么贴着算是怎么个事?
谢同尘却不放手。
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帐门被唰地掀开。
“王爷,末将来报。”
军容整齐的副将踏入帐中,似乎没想到谢同尘不在屏风后伏案处理公务,更没想到此时营帐中会有第二个人。
他保持着低头的动作跪禀,声音中带了些迟疑:“王爷……”
“说。”
梁副将汇报:“此处共有六十七只狐妖,六十六只已经被拿,还有一只不知所踪,国师正要亲拿。”
“这六十六只狐妖中还是没有独尾的白狐,只有普通红狐。”
白尘绝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副将全程都未抬起头,更未看不知为何出现在帐中的白尘绝一眼。
白尘绝却沉不住气了。他想说的话好多——谢同尘怎么变成王爷了?抓这些狐妖都是因为要抓自己?
想到这么一出无妄之灾都是因为谢同尘要抓他,白尘绝便心头沉甸甸的,他抓住谢同尘的衣角,低声道:“能不能放了他们?”
谢同尘微笑道:“你在我身边,我留他们做什么?”
“今日抓的狐妖都放了吧。”
“是!”
副将领命,转身离去。
谢同尘握着他的手越收越紧:“哥,跟我走吧。”
这是一个恳求,还是逼迫?
他分不清。
白尘绝心慌,他思念谢同尘,却不未想过重逢会是这样,谢同尘让他感到陌生。
陌生到在现在的谢同尘身上,他看不到当年他捡回医馆的那个少年的影子。
……先拖延时间吧。
无论要不要走,他也应该等,等谢同尘真的放了抓住的那些狐妖之后再离开。
沉思间,已是过了良久,他抬头,看到谢同尘正看着他,专注的样子让那墨黑的双眸似乎又带了些往日的影子。
白尘绝回握住谢同尘的手,面上带着清浅的笑意,又羞赧似的别过了头。
“想吃鸡丝面,要你做的。”
他清泉般的声音轻而动听,嗓声放软的时候,听起来便带着些软绵绵的娇。
他这样说,就像是两人之间真有几分情意似的。
像他不曾弃他五年。
可他这样与他说话,就算是欺瞒之言,谢同尘又怎么舍得割舍?
谢同尘闭目,再抬眸看过来时,深黑双眸中满满映着眼前人的身影,声音沉沉。
“好。”
见他似乎蛮好说话,白尘绝忍不住又道:“那之前的那些狐妖……”
“那些狐妖关押在镇妖塔下,等回京之后才好放了他们。”
看着谢同尘离去的背影,白尘绝心中乱糟糟的。若是谢同尘使什么法器或是派人将他关起来,他倒还能理直气壮地逃走,可他就这么把他放在这,倒让白尘绝不知所措了。
他在清石总共也不到一年光景,怎么也没想到谢同尘会这样在意。
白尘绝内心哀嚎,可自己是只狐狸啊!
刚到青丘的时候,他才刚学会如何和人族交流接触,这才多久,怎么就要面对如此高深的问题了!
在谢同尘向他表白心意之前,他从未往那个方向想过两人的关系。回到青丘之后,也只是鸵鸟一般对问题视而不见——谁能想到他们还会再见面!
……先安安稳稳回京,等谢同尘将那些狐族都放出来,再思考这些高深的问题吧。
营帐又一次掀开,进来一位年岁不大的小太监,确实是年岁小,行礼时,还偷偷看白尘绝。
他长相讨喜,眉眼灵动带笑:“奴才名叫圆子,是殿下指来伺候公子的。”
“公子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殿下说,公子在这儿就等同于殿下。”
这不会是谢同尘的盯着他的眼线吧?但这么年轻看着又不太像。白尘绝心念一动:“你叫谢同尘……殿下?”
圆子被他直呼其名的方法吓得脸都白了,扭头看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道:“这可不兴说啊!公子难道没有听说过我们家摄政王……的名号?”
谢同尘变成摄政王了?就算对人族没那么熟悉,白尘绝也明白这三个字意味这多大的权利。
那几个字圆子说得又快又轻,一掠而过,像是生怕被别人听到似的。
白尘绝被他吊起了兴趣:“什么名号?”
圆子扭扭捏捏地贴近到他身边,凑到白尘绝耳畔道:“鬼夜叉!”
“我们王爷从上位以来,那可是澜国整个朝野的这个。”他比了一个朝天的大拇指。
白尘绝被这小太监的说法逗笑了,心中的好奇正好有了一处落处,追问道:“那你可知道,谢……咳,你们王爷这五年,是怎么成为摄政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