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难以入眠。
夏夜一天天热起来了,按理说避炎决护身,应该感觉不到暑热,可白尘绝仍燥热得心烦意乱。
他没去给谢同尘送鱼汤,反正有人会给他送。
来不及细究这迁怒是否来得奇怪,白尘绝辗转反侧许久,越是想静下心来入睡,越是心绪浮躁。
他长出一口气,阖眸默念静心咒。
……
片刻后,白尘绝坐起身。
他抿着唇瓣从榻上起来,案上的铜镜泛着月光的白,影影绰绰地映照出白尘绝的面容。
他以为自己在动怒,可镜中人的面容却带着哀意和委屈。原来自己是在因为这事而伤心吗?
白尘绝垂眸,小声骂了一句,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骂谢同尘还是自己。
“……坏人。”
可心中却未随之轻快些,他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灌了铅,如在雨中淋湿了羽毛的鸟雀般沉重。
假使谢同尘爱上哪个姑娘,想要成亲,自己作为“兄长”,有什么理由阻止?
可一想这假设,他便觉心烦。
白尘绝心想:或许自己不用想那么多,毕竟这问题还远,眼下来看,谢同尘不是还没有心爱之人吗?
这么想着,他心中稍安。
庭外传来熟悉的声响,他心知是谢同尘回来了。
叶子川冒冒失失的,每次回来都吵得很,国师注重风度,一举一动都带着奇怪的韵律感。
而谢同尘总会尽量压低声响,无声无息地,白尘绝知道他怕影响自己休息,有意放轻了动作。其实那两人也放轻了,只是效果不佳。
可今日似乎有所不同,他还听见了陌生的人声。
如果白尘绝的狐耳在头顶的话,那它现在一定在警惕地立起。
谢同尘带人来医馆了。
人就在门外。
这个认识让白尘绝快要气炸了,他飞出内庭,穿过医馆,扑到门上去看那人到底是谁!
透过窄窄的门缝,视野显得格外狭窄,黑夜里只能看清是两个人影,一个是谢同尘,另一个是……
即使是在昏暗的光线下,也不难看出此人长发华服,必然是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梳妆过的。莫非这便是叶子川提到的那位送鱼汤的大小姐?
怎么看起来……如此身形高大,两人站在一块,竟然与谢同尘身形相仿。
那岂非比自己都要高了?
交流声透过门缝传来,两人说得又急又快,白尘绝竟硬是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或者说,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同尘这是在和大小姐聊什么?
他把软软的狐耳贴到竹门上,屏住呼吸听。
“他歇下了,这个时辰追过来,还不敢去见他,只敢到我的面前来?”
“我不敢?只是怕你对他有不轨之心,仗着近水楼台不知道背地里怎么狐媚!”
……狐媚?
他吗???
白尘绝呆了。
作为狐狸精的做贼心虚,让他下意识地把这话当成了是在骂他自己。泪水迅速在眼眶中积蓄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他是仗着兄长的身份吃了谢同尘几口阳气,可他只是想吃饱,哪里狐媚了!
狐媚在狐狸精中可是很坏的词,因为这标志着狐狸精走投无路,买不起阳气,也没有亲友接济,只能靠引诱凡人来获得阳气,实在是活得很失败了。
直到两人加大的争吵声打断了白尘绝的思绪。他这才发现,事情与他原本所想的有一些区别:
与谢同尘争吵的那位,分明是男子的声音。
再仔细一看,穿得像个大小姐的那位,不仅是个男人,还是他认识的人。
是祝之佑!
震惊之下,他手一抖,竟然就这么把竹门推开了一道缝隙,在惯性的作用下,门缝越开越大,大有完全敞开的趋势。
“吱呀——”
随着老旧的竹门的声响,谢同尘与祝之佑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看着那白玉似的手从门缝探出,趁门还没有完全打开,猛的关上了门。
“砰!”
祝之佑:“……”
谢同尘:“……”
白尘绝倚在门后,用手拂过心脏激烈跳动的胸膛,惴惴不安。
丢狐,太丢狐了。
外面也彻底安静下来,只有虫鸣声依旧,一声接着一声,衬托着现在的安静,仿佛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
“吱呀”,门又一次被推开,白尘绝回过头,撞上谢同尘带笑的眼眸,他探头去看谢同尘身后,门外空空荡荡,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想象。
显然,感到尴尬的不止他一人,最尴尬的已经跑了。
“你回来了。”白尘绝小小声道,目光躲闪。
说罢,他也想远离这个带着回忆的地方,却被谢同尘拉住了衣袖:“哥是在等我回来吗?”
“等了这么久,现在就要走吗?”
清淩动听的声响带着些软乎乎的委屈,如同带着小钩子般勾住白尘绝的心。
他!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
白尘绝认命地回过头,谢同尘的目光让他感到脸皮发烫,于是他迅速地找了个话题:“今天怎么和祝之佑一块过来了?”
谢同尘面无表情:“被他从官衙追过来的,可能他很闲吧。”
“嗯……啊。”
所以你们聚在一块是在说什么,能说到自己狐媚?
白尘绝想提又有点不敢提,于是频频用目光去瞥谢同尘,想从他面上看出点什么来,却只会对上面前俊美少年眸如点漆的双眼。
他心跳不由得错了一拍。
灯笼在檐下映出柔和的暖黄光晕,虫鸣阵阵,两人在房门前停住了步伐。
白尘绝有些慌乱地收回视线:“你早点休息……”
谢同尘几乎与他同时开口:“哥,今天……”
“……”沉默。
谢同尘走近了两步,见他没有后退,面上笑意便多了几分,声音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哥。”
“叶子川告诉我,哥给我煮了鱼汤?”
“我的鱼汤呢?”
他说着鱼汤,讨要的却像是其他东西。
都怪叶子川,这个大嘴巴!白尘绝咽了咽口水,眸光闪烁地移开视线——他怎么先提这事啊!
于是他恶人先告状:“不是有人给你送了鱼汤吗,还要我的鱼汤做什么?”
谢同尘蹙眉:“谁给我送了鱼汤?”
“不是祝府的大小姐吗?”
谢同尘愣了一下,忽然笑起来,止都止不住。白尘绝不明所以,怒道:“喂!”
“祝府没有姊妹,祝夫人身体不好,只有祝之佑一个长子,从此再无子嗣,因此很溺爱那个唯一的孩子,所以祝之佑有一个旁人起的外号。咳。叫祝大小姐。”
沉默是今晚的橘井医馆。
白尘绝尴尬地想去投湖自尽。该死的叶子川怎么能用以讹传讹的假消息欺骗自己的感情!
“祝之佑为什么要……给你送鱼汤?”他急着把这个话题撇过去。
“对啊,祝之佑为什么要给我送鱼汤呢?”谢同尘叹了口气,嘴角勾起,眼睛却没笑,“他不知从哪来的假消息,兴许是方沃告诉他的吧,说你平日忙得很,但是会趁正午给我送饭。”
“那鱼汤,是给我送的?”白尘绝声音颤抖。
谢同尘定定地看着他,点漆般的眸子格外幽深。
白尘绝咳了一声,欲掩弥彰道:“这时辰也不早了赶紧歇下吧。”
说罢,他一头向房中扎去,如同急于归巢的鸟雀。
他刚迈出一步,强烈的拉力便从后颈处传来,肩上的力道迫使他倚在了身后的房门上,与少年人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相对。
谢同尘的睫毛很长,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灯照下笼出小扇子般的阴影,给眼前人的面容填上几分危险的意味。
“嗵、嗵、嗵——”
惊慌失措的狐狸精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再也没法故作镇定了,而且一紧张,身后的尾巴就有些控制不住了,几乎下一刻原本收得好好的尾巴就要从后腰处冒出。
白尘绝听到了低低的叹息声,下一刻,谢同尘身上让他感到危险的气息一扫而空,少年向他眨了眨眼,像是受了委屈的犬类。
“好伤心。”
白尘绝心虚地挪开视线,研究身旁竹门的花纹。
“哥就这么随便冤枉人。”
白尘绝扭头研究灯笼。
“还要克扣我的鱼汤……”
白尘绝受不了谢同尘的视线,摸摸对方毛茸茸的头顶。
谢同尘肉眼可见地被哄好了一点,但没被完全哄好:“我要补偿。”
白尘绝:“……什么补偿?”
谢同尘:“哥已经很久没有吃我的阳气了吧?”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幻视谢同尘也长出了条和他一样的狐狸尾巴,正在身后欢快地摇动。
白尘绝先是怀疑自己的耳朵,随后就是深深的沉默。他欲言又止。
这是补偿吗?或者,这到底是对谁的补偿???
什么倒反天罡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