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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十一】反光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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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茗说舅舅北上豫南打工去了。想在夏天忙一阵,等秋天稻子熟了回。

还说旭冉会自己爬动,咿咿呀呀能发出“哒哒”的嘟囔声。她猜她是想说“爸爸”。

宴茗说小孩子真是神奇,都没怎么见过他,却心心念念想着他。

沈念升动容又酸楚,不足周岁的小孩子懂什么想念,不过是大人在耳口相传罢。

“他没有给家里来过一点信么?”

“没——”她听得出宴茗语气有犹疑,“但八队的茂顺说在省城见过他!”

“什么地方知道吗?”

“茂顺说在一个大商超,叫什么旺好像——,叫什么旺来的!”她有些焦急的念叨着,像忘了地址的小学生。

声音有些颤抖,要引出哭腔。

“永旺吗?”

“啊对对对——,永旺,是的,永旺!他在永旺!茂顺说看到他在永旺,他自己一个人,没跟别人。哦,在买面包,他是爱吃面食的!”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变得尖利又急切。像突然注了水的沟渠,激越又富有生机与活力。

仿佛能浇灌出一亩好庄稼一样,她重复着自己并不知晓的地址,那陌生的字眼承载着一个身影,她苦苦等待追寻的身影,连带着一家人的生计。

希望重大,机会渺茫。雾障云遮,不识所向。

“还有其他信息吗,哪个永旺?永旺的哪个面包店?”

沉默。她哪里知道江城的永旺远不止一个,又哪里晓得面包店原来也不止一家。

她在闭塞的村子里奔走托付,一定说了不少好话,帮人不知下了多少果子,挑不知多少担子,才让城里的老乡替她留意着吧!

然而城又有多大呢?城里又有多少人呢?他又怎么可能被人撞见呢?

沈念升猜想张成翰一定是遇到什么迫不得已的难题才这样失意失德,抛妻弃子置一家老小于不顾。一定是被迫的。

就像疾病一样,并非本愿。

贪嗔、愚昧、投机、奸邪,本就是疾病。

五日后沈念升才又从宴茗口中得知是解放大道凯德广场的那家永旺。

她完全可以想见,这女子如何用五天的坚辛劳作几经流转的重又获得了重要线索。

即便草灰蛇线,冰原雪粒。她得去看看才行。

尽管她也并不清闲,此前为凑足工人工资,维持厂子运转,加上赔付那副昂贵的高尔夫球杆,她已无丝毫存蓄。

为营生度日,便在家附近的水果店找了份工。

私人老板,总想着一个人当两个用,时间卡的紧,活儿安排的满,卸货、理货、加工、打包全是她。

店子里还有个小姑娘,负责收银理账。另有一个阿姨是老板娘表姑,负责店子卫生,总令念升自己收整好削出来的果皮壳屑,否则便要埋怨。

工作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到晚上十点。

夏天傍晚行人遛弯、下班归家、外出夜宵的人多,生意好。

沈念升于是只能起早去商超门外等。乘六点的早班地铁,八点半超市开门,至九点半,有一个小时时间摸排询问。然后再花一个多小时返回水果店上班。

起初面包店店员自然不理会她,只觉得她莫名奇妙,甚至怀疑她精神有问题。

一连五天,她每天都遍览商场的每一家面包店,并且选购一份吐司。让店员也好奇地放下警惕,愿意和她重申,他们确实不知张成翰其人。

也诚恳地表示,并没有见过,手机屏幕上的那个身着T恤牛仔裤的高大男子。

高大,因为站在宴茗身边,确实伟岸威武。却并不在她身边了。

这是多少年前的照片了,宴茗发过来的时候,沈念升简直震惊不已。

她不是惊诧于人的容颜,她费解于人的际遇。笑着的他们,是否知道未来的这一天,会面临这样的局面。

笑着的少女啊,你在愉悦、快乐些什么呢?你依偎、紧攥着的是谁的臂膀呢?你满面的憧憬与热情迎接的,会是怎样的未来呢?

第六日上午,仍旧寻人无果。

沈念升想着隔天周日有休,打定主意准备一整日都在商场驻守。便怀着一种失落却有所期待的心情去往地铁站。

在近地铁口的喧闹小巷,一个杂货店铁架招牌旁,她瞥到酷肖张成翰的男人。

在抽烟,穿灰色汗衫和黑色牛仔裤,与门口正在摆摊开张的店家女子聊天。笑着。站姿懒散闲适,挥舞着左臂,生动地朝那女子描述着什么,像牙牙学语的幼童言语不济,必须加上肢体。

他的确有正含糊絮语的孩子。但是他不在意。

他看到那女子本在搬东西,却停下来,也笑了。于是激动的上前搭手,随即替她搬了一众货物。

真是个热心的人。

和她记忆中的张成翰别无二致。看上去,永远那么自在随和,永远那么悠然自得。

沈念升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平静的站着不动。

快去确认呀!去打破他们暧昧调笑的对答,去揭穿那懦弱伪善的嘴脸,去痛斥让爱他的人遭受苦难的根源,就是这个,她目视着的人!

然而她无论如何站在原地没有动。自秦俞消失后,沈念升便不再有心痛的感觉,却在这样明媚的夏日光景,人流涌动,车水马龙,有人言笑晏晏之际,忽然涌起悲切的心痛来。

希望消失,并不只是“失望”两个字就能对等概述。希望消失还意味着,含有隐衷的背叛与遗弃。

他尽管晦涩难明,看似不以为意,可这匿藏本身就是背叛。否则他们会一同共渡难关。

沈念升举步不前。不知如何向宴茗分辨。不懂爱何以给被爱的人如此大的权力,去收割铲平一个人的心。

可怜的人,固执坚贞等待和欲望着某人的人,都是可怜人。

她也一样。

“哎呀!今天怎么这么晚,这个样子晚上是要多忙一会儿的哦!你看看都快十二点了的,上午的货都运来好一会儿了,真的是——”

沈念升没有应老板娘的话,随即开始忙活起来。

一门心思搬水果,山竹、蜜瓜、菠萝、杨桃、蓝莓,以及气味馥郁甜腻的榴莲。她听不到老板娘的数落声。她数数。一共搬了十七件。

然后整理货架,要把果子都摆放整齐。她继续数。数数能克服胡思乱想。消弭内心的焦躁与不适。

数数不是单纯的心理活动,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累加的时候,难以忍受的时间,是在确实流动,并溜走的。

她不知道兀自数过多少数了。

像回溯一段有待解析的谜题,她没有想到好的释义。于是怎么也停不下来。

沈念升一刻不停,晚饭的时候老板叫她一起吃,她拒绝了。她从不吃店里的饭。

尽管他们承诺提供三餐。尽管这也是近半个月来,她第一次被老板娘主动要求一同进餐。

但她拒绝了。然后她请了假,说要外出两小时,很快回来。

她没等老板娘答复就离开了。如此急迫。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无可挽回的失落感,她甚至不知道是谁要离开。

夏日傍晚的天空,晚霞惨烈又壮阔。寻常巷弄,灯火渐起。小吃小玩遍布。卖什么的都有,尽管相去不远就是物资更为齐全高档的永旺商场。

但不妨碍这里人员涌动,红火昌隆。

沈念升去到老旧住宅楼三楼——没有门禁,缺乏秩序,破败随意。早上的时候,她鼓足勇气跟着他并亲眼看到他拿钥匙开门进屋的。

她敲门,没人应。

继续敲,仍然没有动静。

顿时心下警铃大作。她不该退缩的。早上的她为什么不直接跟上去盘问清楚。为什么不去直面问题而要迂回退却。

明明还有人在心心念念地等着一个结果和明天啊!

她本可以把那个明天在今天呈现。

她付出了这么多天的努力与辛劳。

她为什么总在关键时刻,突然断线。总是错失一些机缘,或致使某些憾事重复上演。

秦俞在冉冉去世后第三天不告而别。

没有给她留下任何信息。不知所踪。

或者说,她并不主动去探查他的离别动机以及确切去向。

当时只需要去市政厅稍微问询即可,她是他的注册备案的妻子。她应当且有责任去确认他的安危与去向。

哪怕他呵斥她,叫去过她自己的生活。即便他说自己不愿成为任何人的负累。就算他声称不需要她,只想自己一个人,不想被打扰。

拒绝,也是一种请求。他自己如是说过。

她曾哭着扑倒在他无法站立的废腿边,口口声声说着,不要再对她有任何期待了,她做了所有能做的,却避免不了失去冉冉且面临被驱逐出境的厄运。

她控诉这个世界的不公。她咒骂她所承受的。她痛恨且拒绝再付出任何她所没有的。

人总是说着口是心非的话。

并不如实表达。

秦俞是德籍华人,他带着她们姊妹俩去德国已属难能可贵的情谊。他给她们的助益实在超过了一个朋友可以施展的全部。但仍然不够。

沈星冉入院治疗费用巨大。

沈念升旅游签证到期,她根本不可能安稳的在那里妥善照顾好冉冉。

好的医疗条件能暂时保住冉冉的命,却也会要了她的命!

“你并不是要真的放弃,不再理会你妹妹。你只是,在寻求帮助而已。求助只需要开口,你说着拒绝付出,拒绝背负。但其实说了什么无关紧要。事实,都是言说背后的事。”

事实是一种隐喻。

秦俞给了她长久的合法居住的资格——与她登记注册,拥有夫妻之名。因为冉冉需要她留下。而他一开始就收养了冉冉。

秦俞,那是不是就是你的初衷呢?

成为某人孩子的父亲。

沈念升不敢去询问。于是只有放任真相随他消失。

她在门外楼梯台阶上坐了好久,期间有好几个下班回家的人上楼。

她一直等,或者不知道该在何时离开。

晚八点多时,有人上楼来开房门。

“你有事?”

“您好,请问您是这里的房东吗?能问一下张成翰是住这里吗?我是他妹妹!我有急事找他!就是这个人!您认识吧!”

对方看了照片犹豫一下,而后回复说他只是个合租的。不过确实有这么个人。但并不熟。

沈念升提出想要进屋等,合租户也通达,让她进去。

待二人开了大门进屋,俱是傻眼愣住。

原属张成翰的房间大门敞开,里面除却原本的床柜桌椅,其余私人物品全都清空无凭。像是临阵脱逃,仓皇出走的阵地遗址一样。使人出乎意料。

“诶?怎么全清了呢?他中午还在啊!”连合租的人也觉得匪夷所思。

他确实逃走了。从她的目视中,主动逃脱。留下一个充满谎言的空壳,等着她来发觉和编造。

沈念升没有在他的单间里发觉什么有用的信息,只在日历上看到一些没有规律的圈圈点点。以及一些电子设备的包装盒。

她认真翻腾了所有抽屉。里面全是各种衣物吊牌、包装袋,没来得使用的过期感冒药,除了一个香烟纸壳上记得一串电话号码能作为线索外,她没能找到任何能显示张成翰去向的信息。

她试着打一下那个号码。是一家名叫牧野的酒吧前台接听。

沈念升重新回到水果店时,老板娘正在忙碌且热情的招呼顾客。晚上近十点,买水果的人仍旧络绎不绝。

她进店的时候收银台的小陈警惕的端望她一眼,而后继续收银,忙的不可开交的老板娘则吩咐她有一单外送的水果盒子。

“客人说要新开的榴莲,你处理一下。然后给人送过去。”

她没有问询她为何不按约定的时间返回,不埋怨她在最忙的时候说走就走,不以刻薄的嘴脸指使她做事。

这个女人突然宽厚祥和,像一个知心大姐一样,叮嘱她:“外送完,你就直接回家吧。店里有我!”

突如其来的转变必定事出有因。但当时的沈念升无法设想。只以为是这女人被红火的生意激惹以致心意旷朗,仁厚宅心。

于是对她施以了广开天恩的善意。

热带水果都有种奇怪的味道。就算是甜也甜的很另类。酸的甜、臭的甜、涩的甜、扎口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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