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法尔看见暗七的手立马挥鞭凑近暗七,从袖子里拿出绷带利索的绑在他的手上。
“没必要捏碎。”
暗七露出疑惑的神情,沉默良久。
贾法尔一直关切的看着暗七,但他却没有任何表情显露出来。
贾法尔的手迟疑的举起,又慢慢落下。
暗七是一个不外露内心的人,贾法尔即无法知道为什么他要无缘由的伤害自己,也无法知道暗七究竟想说什么。
贾法尔唯一能做的就是做一个旁观者。暗七的内心就像他的剑一样,永远冰冷,无法穿透。
暗青色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虬结凸起,贾法尔扯开浸透血液的束袖时,看见了排列如星图的陈年疤痕。
他咬着绷带一端打结的动作倏然一愣。
“上次是肩胛骨,这次是掌骨。”贾法尔将药粉洒在翻卷的伤口上,“你当自己是铁铸的甲人?”暗七睫毛在他眼前颤动,却始终没有泄露半分痛楚的涟漪。
此刻缠绕绷带的指尖触到对方脉搏,平稳心跳与常人惊恐时的狂跳相差甚远,仿佛这具身体里住着永远镇静的恶鬼。
暗七抽回手的动作带翻了药箱,散落的金疮药弄了贾法尔一手,腾起的青烟中传来他砂砾般粗粝的声音:“该启程了。”贾法尔望着他收剑入鞘的背影,那柄陨铁打造的薄刃正在吞吃火光——就像它主人正在吞噬所有未出口的与辩解问诘。
雄鹰的啸叫在黑夜中打破宁静,贾法尔忽然清醒。
这个能把疼痛换算成杀人效率的怪物,偏偏在方才包扎时因他指尖的触碰产生了肌肉僵硬,快得像是月光在剑锋上打滑造成的错觉。
一行人快速赶到脊柱峡,黄沙被风吹起,显然宁王的人尚未到这里。
月光在沙丘上割出锯齿状的阴影,贾法尔屈指弹开怀表盖,表面玻璃裂痕里嵌着的沙粒簌簌掉落。子时三刻,比他计算的追兵抵达时间还剩半炷香。
“我们在此设防,马上就能甩掉他们。”贾法尔一边发号施令一边将手里的炸药埋在沙地。
“火药线埋进背风坡三寸深,”他扯开羊皮水囊往□□粉堆里倒,混着血腥味的液体瞬间在沙地上蚀出焦黑纹路,“等驼铃响到第七声...”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砂砾流动的异响。
三十步外的流沙坑突然窜起幽蓝火苗,映出沙层下密密麻麻的青铜蒺藜。贾法尔喉结滚动,这些杀器此刻正随着他埋设的炸药缓缓转动。
商队众人布置完陷阱立马启程,一点时间都没浪费。暗七看着这群人布置陷阱,根本没插上手。
沙海在暮色中泛起暗红色波纹,贾法尔扯了扯骆驼缰绳,铜铃在驼峰间撞出闷响。他玄色头巾被风掀开一角,露出琥珀色的眼睛。
“知道宁王送给沙赫扎德什么吗?”贾法尔突然用靴尖挑起鞍袋,三十七枚波斯银币哗啦啦坠流入沙,“整整三船岭南生铁,足够给粟特骑兵造十万支箭镞。”
暗七的瞳孔猛地收缩。
贾法尔骆驼似乎感知到杀意,仰头发出嘶鸣,震得他耳垂上的绿松石坠子叮当作响。
“你以为我在乎中原皇帝是谁吗?我可是突厥人”
“现在你该明白了。”他接着说“宁王要用粟特骑兵换走陇右十二州,而我...”,他反手抽出鞍下埋着的□□,箭镞正对暗七咽喉,“要的可不止是皇帝的嘉奖令。”
暗七终于看清贾法尔藏在袖中的物件——半块雕刻着宁王私玺的虎符,边缘还沾着宁王特制的朱红色印泥。
暗七的喉结上下移动:“那三船生铁根本运不过关,你实际截取了那批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接着说:“即得到了生铁,还弄到了想要的蛊虫,你倒是好算计。”
“蛊虫属于意外收获,并不在计划。”如果没有蛊虫,想来暗七也是要死的。
“那蛊虫究竟是什么?”暗七眉头紧皱,这是他第一次露出如此明显的疑惑神情。
“这本是苗疆人专门用突厥皇室之血炼制的蛊虫,他们炼制一种只对皇室子弟有用的蛊,只可惜他们失败了。”他停顿。
“此蛊可命换命,待其于首任宿主吸足血后,转植次任宿主即能移能续命,而首任必亡。”贾法尔解释完看向暗七的脖颈。
“换命蛊要养在活人脊椎里。”贾法尔突然扯开暗七的衣领,指尖按在他椎节的凸起处,“苗疆人把蛊卵种进突厥俘虏的骨髓,等幼虫破体而出时…”他手腕翻转,手上仿佛感受到了蛊虫吮吸血液的蠕动,“宿主会变成见血即狂的罗刹。”目光带着淡淡的杀意。
“宁王要拿你换命。”
原来那次任务失败宁王并不是放了他一马,只是想在仅有的时间内充分利用他。
“那你为何要换命蛊?”暗七问。
“我有一个亲人也被种了这种蛊,我想让你助我破解此蛊虫。”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紧张。
暗七一开始就不信任贾法尔,此时更加怀疑贾法尔的动机。他的目的不可能只有这样,他绝对还有其他目的。但贾法尔不可能会告诉他,他也不会问。
“我叛了宁王,他活一日我便被追杀一日,我给你蛊虫,你给我退路。”
贾法尔用他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暗七,那暖阳一半的眼睛带给人温暖的感觉。“好。”
残阳如血时,沙丘起伏如凝固的浪涛。贾法尔正用麂皮擦拭镶银弯刀忽,闻东南方传来马蹄叩击岩板的闷响。但见十丈开外的沙岭豁口处,一匹枣骝马驮着浑身裹沙的侍卫破风而来,马鬃间还粘着几缕骆驼刺的枯枝。
"小先生!"侍卫滚鞍下马时,汗湿的衣领已在颈间结出盐霜。他单膝砸进滚烫的砂砾,从皮甲夹层掏出半截染血的箭簇:"三更埋的连环陷坑奏效了,坠进去的六匹骆驼全带着宁王府的火漆烙印。"
残阳将最后一缕金红泼在鸣沙山,骆驼齐齐屈膝跪地,驼峰上捆扎的波斯毯卷滚落细沙。贾法尔解开缠头巾的瞬间,卷曲的红色卷发在背后铺开。他望着西方渐沉的日轮,忽然嗅到风里飘来熟悉的松木熏香。
"都来搭把手!"厨娘阿蔓的吆喝混着陶罐磕碰声刺破暮色。从驮筐最底层拖出榆木匣子——是熏肉,油纸包裹上还印着"贞观廿年霜降"的朱砂戳。
七名龟兹舞姬腕间的金铃忽然炸响。她们褪去白日遮掩容貌的素纱,露出缀满银片的石榴裙,足尖踢起的沙粒在篝火中化作流星。最年长的绿眼睛舞娘反手摘下鬓边铜簪,乌发瀑垂的刹那,秀发从暗七脸庞拂过。
舞姬的热脸显然是贴到了冷屁股,暗七慢慢的撕开手里的肉,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切。”舞姬踩着莲步走开。周围的汉子看见漂亮的舞姬向他们走来掀起一阵欢呼。
"咣——咣——"缺口的青瓷碗在驼皮鼓面叩出奇诡节拍。华老头倚着被风蚀的雅丹岩给舞娘伴奏。
厨娘阿蔓端着熏肉经过华老头,一把夺走了他手里的碗“吃你的肉吧,敲的那么难听。”周围掀起一阵笑声。
"喝酒吗?"青铜壶嘴抵住暗七握刀的手背。酒的浓气混着沙枣花香。
“我不喜欢喝酒,喝酒会让脑子不清醒。”暗七把酒壶推走。
贾法尔又把就拿过来“喝点吧,一会帮你换药,喝了酒没那么疼。”
暗七的喉结在月光下滚动。他摘去玄铁护指,捧住酒壶。当第一滴酒液滑入喉头,这个曾经的杀手突然弓起脊背,指节暴起青筋的右手抠进沙地,咳喘声闷在染血的蒙面巾里,震得发间银蛇饰坠叮当乱颤。
"哈哈哈!"贾法尔后仰时束发的银链哗啦作响,惊起五步外沙棘丛里的夜枭,"这酒带劲吧?这可是我亲自蒸的烈酒。"
跃动的火星落在暗七颤动的眼睫上。贾法尔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从未见过这张永远结着冰霜的脸庞泛起潮红,更不曾料到那对总含着杀气的凤眸,此刻竟浮着层破碎的水光。
三十步外驼铃轻响,商队少年哼唱的龟兹小调随风飘来,却不过盖贾法尔耳中轰鸣的心跳。他忽然记起三个月前雪夜围猎,暗七面不改色拔出肩头毒箭时,眼角都不曾皱过半分。
暗七别过脸去。贾法尔的酒壶僵在半空,一滴残酒正顺着壶身,缓缓渗进沙地深处。
暗七暗灰色的眼睛眯起,身体缓缓划倒。贾法尔一把一把揽住他,暗七靠在了他的肩上。
“这就睡着了?”
贾法尔疑惑的闻闻酒瓶里的酒。“华老头在里面放了什么?劲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