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见曲屏眼中虽有惊慌,却并无畏惧。
他饶有兴趣地停了下来,直勾勾地盯着曲屏的眼睛看。
男子眉头轻皱,嘴角微勾,低声道:“难不成姑娘也不愿意跟我?”
曲屏张嘴欲言,男子又道:“可惜,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你找不到新的人来代替你了。”
曲屏长叹一口气,道:“少爷猜错了,少爷年轻帅气,家世显赫,我一个江湖女子,又怎么会不愿意跟你呢?”
男子歪头看着她。
突然,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曲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
这人真是奇怪。
男子仍是看着她。
蜡黄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看着很是违和,衬得像是一个假面。
想是这样舒缓的笑容绽放在一张沉迷酒色的脸上,因而显得奇怪。
曲屏被这笑容惊得有些恍惚,她答道:“我叫曲屏。”
男子坐在床沿,看着窗外的月色,一阵晚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
在这若有似无的静谧中,男子轻轻地说道:“曲姑娘,我叫孙春酲。”
感受到他眼中的善意,曲屏放松下来,她心头默念了一句,然后说:“好拗口的名字。”
孙春酲笑了两声,道:“我也觉得拗口,早些年有人给我取了个名字,叫时序,等及冠了我打算把这个作为我的表字。”
门外传来叫门声,“孙少爷!孙春淳!快些出来喝酒,现在还早得很呢!”
喊完又一个劲地拍门。
孙春酲凑近说了一句:“曲姑娘先歇息吧,不用担心其他。”
说完他就站了起来,吼了一嗓子,“叫屁呢叫!”
边说边推开门,大步朝外间走去。
外面三两个锦衣少年勾肩搭背,透过半开的木门直勾勾地看着瘫坐在床上的曲屏。
孙春酲将门合上,拍了一下正探头朝里看那人的脑袋。
“陈康安,你们催什么催,不晓得我才抱得美人归吗?”
陈康安被拍了一下也不恼,嘟囔道:“我看这个新的比原先那个差远了。”
旁边的两人附和道:“是啊是啊,之前那个是叫什么蓉儿的吧?”
“李蓉儿!”
“对对对!”
陈康安比孙春酲矮了半个头,他攀在孙春酲的肩膀上,微微掂起脚尖。
“春淳,这个确实不如那个李蓉儿好看,李蓉儿一哭那真叫‘梨花一枝春带雨’呀,这个我刚刚就看了一眼,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叫人瘆得慌。”
孙春酲嘁了一声,道:“这个是江湖女子,会武功的,自然与寻常民女不同。”
另外一人惊叹道:“这人孙少爷制服得了?!”
孙春酲扬了扬下巴。
陈康安立马拍了拍他的胸口,道:“那还用说?”
“怕是又用了药吧?”
“知我者你们也。”
“哈哈哈哈……”
几人簇拥一团,大笑离去。
曲屏听到这些话,陷入沉思。
这传闻中的孙家少爷着实有些奇怪。
到了夜半,曲屏才恢复力气,而这时孙春酲也醉酒而来。
不知是不是因着初时互说姓名的缘故,她这次反而不怕他会对她怎样了。
房中红烛烧了一半,在烛光下,曲屏看到孙春酲通红的脸。
突兀的,她想起了他的名字,便说道:“孙少爷,你的名字是不是跟酒有关?”
他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春日饮酒正如我现在只想睡觉,可惜现在是夏季。”
看来虽然一脸醉态,头脑还算清醒。
曲屏随意地说道:“你知道我的名字由来吗?”
孙春酲打了个酒嗝,含糊道:“不就是屏风吗?”
曲屏解释道:“我不姓曲,这只是我的名字。”
“那姓呢?”
曲屏如实回答:“原先跟养父姓周,现在没有姓了。”
孙春酲坐在木凳上,仰着脑袋呵呵地笑,“原来如此,那我倒想起一首诗。”
话音刚落,他便晃着头念了起来:“晓光催角。听宿鸟未惊,邻鸡先觉,迤逦烟村,马嘶人起,残月尚穿林薄。泪痕带霜微凝,酒力冲寒犹弱。叹倦客,悄不禁重染,风尘京洛。”
他的声音格外的低沉沙哑。
曲屏见外面悄悄站了一个人,看身形动作,像是一个丫鬟趴到门边偷听。
她下了床,走到孙春酲身边,凑过去低声道:“嘘,外面有个丫鬟。”
孙春酲好似没听到一般,仍旧念着诗,声音比之前大了些。
“追念人别后,心事万重,难觅孤鸿托。翠幌娇深,曲屏香暖,争念岁华飘泊。怨月恨花烦恼,不是不曾经著。者情味、望一成消减,新来还恶。”
“翠幌娇深,曲屏香暖,曲屏……曲屏姑娘,是不是就是这一句?”
说完他就一把将曲屏抱了起来,曲屏一惊,扬手欲劈,便听见孙春酲特意压低的嗓音,“曲屏姑娘,且忍耐一下,待她走便好了。”
曲屏明白过来,便装作药效没完全消挣扎不过的样子,任孙春酲将她放倒在床上。
紧接着孙春酲也跟着躺了下来。
床帐被放了下来,再去看,外间已没了人影。
曲屏推了推他,问道:“你堂堂孙家大少爷,怎么还有人监视你?”
孙春酲佯作无奈地感叹一声:“身不由己啊。”
语调怪模怪样,听着让人不适。
孙春酲见曲屏不说话了,他又问道:“曲屏姑娘,我方才猜对了吗?你的名字可是取自那句诗?”
曲屏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忘了,当时是偶然听到,觉得好听,随便取的,不过应该是一句诗吧。”
孙春酲偏头看着曲屏,鼻息呼在她的耳畔。
“曲屏姑娘,你可否陪我演一场戏?”
曲屏冷笑一声,道:“孙少爷,咱们不是已经演了一场了?”
孙春酲低笑,“曲屏姑娘果然聪慧。”
“你不怕我说出去?”
“曲屏姑娘,你不会的,不然你便不会救李蓉儿了。”
曲屏想清楚这些,便也不再计较,不过是他下的一盘棋,她刚巧路过踏入棋局,成为至关重要的一颗棋子。
她问道:“李蓉儿是今日那个女子吗?”
“嗯。”
“她是你安排的人?”
孙春酲哑然失笑,道:“曲屏姑娘,我身边无一人可用。”
“整个孙家,只有我是个彻底的外人。”
曲屏沉默不语,她完全能感同身受。
良久,她说道:“我们是一类人,我会帮你的。”
身边之人似乎已经睡了,没有回应。
曲屏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
月光透过窗子撒了些许在床上,映在浅色的瞳孔中。
孙春酲眨了眨眼睛,说道:“曲屏姑娘,如果你离开康州之后我们还能再见,你便叫我孙时序吧,想必那时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
翌日清晨,早早的就有丫鬟敲门。
“少爷,该起了,夫人回来了,说要见你。”
“少爷?少爷!”
日上三竿,孙春酲早已醒来多时,期间他一直坐在床上看曲屏倒立。
终于听到声音,孙春酲翻了个身,床板嘎吱作响,他一手抓了个软枕丢到门上,吼道:“什么夫人,别吵我!我要睡觉!”
丫鬟顿了片刻,还是怯怯地说道:“……少爷,可是夫人怪罪下来。”
“滚!”
“……是。”丫鬟语带哭腔。
曲屏见此,双腿一弯,站直了身体。
她问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孙春酲下了床,伸了个懒腰,道:“做你自己便好。”
曲屏舒尔一笑,二人心照不宣。
孙春酲从床沿的夹层中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两粒药丸服下。
就这样穿着松松垮垮的里衣,打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四五个丫鬟低着头鱼贯而入。
穿衣的穿衣,擦脸的擦脸,束发的束发,不过片刻,他又恢复成初见那个模样。
一身锦衣,头带玉冠,面色蜡黄,眼周带着淡淡的黑色。
孙春酲一把揽过曲屏,脚步虚浮地朝外走去。
曲屏一个劲地挣扎,伸手欲扇他,一旁一个健壮丫鬟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放肆,竟敢对大少爷不敬!”
曲屏挣扎着说道:“你放开我。”
见怎么都挣脱不了,曲屏又看向孙春酲讨好道:“少爷,我错了,少爷。”
孙春酲横了那丫鬟一眼,道:“孔苑,快些松开,我让她打。”
“少爷!”孔苑不赞同地直视着他。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少爷了!”孙春酲色厉内荏道。
她这才松开曲屏。
一松开,孙春酲就拉过她被攥红的手腕吹了吹。
曲屏不情不愿地任他牵着手。
心道:好大的力气,想不到孙春酲身边守了这么一个高手。
她虽有意示弱,可若真打,她还真打不过她。
“扇儿,陈康安呢?”孙春酲东张西望,末了,扬着下巴问道。
“少爷,陈公子昨夜喝醉了,宿在东苑那边呢!”听声音是之前那个敲门的丫鬟。
“那两个也在?”
扇儿点了点头。
闻言,孙春酲惊呼出声,“那还了得,那两个色胆包天的,定然去那儿调戏美人儿了!扇儿你去跟娘说一声,我晚些过来!”
说完拉着曲屏就走。
“少爷!”
扇儿看着二人跑远的身影,跺了跺脚,“孔苑,少爷怎么又这样,夫人又会怪我了。”
孔苑面无表情,冷冷地说道:“谁叫你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拴不住少爷的心。”
“你!”扇儿气得哼了一声,便捏着帕子疾步走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