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霁先苏顷一步下车,他如此积极让苏顷有些不明就里,等她撩帘出来时,一只手摊开她面前,苏顷停住。
他要干嘛。
赵霁的一双瞳眸在灯光下盈盈闪闪。
苏顷摆摆手。
“不用,我自己可以。”
赵霁笑道:“苏老板,给夫君一个服侍的机会吧。”
苏顷:“……”
他还挺会。
在她马车驶来的时候就已经吸引各路视线,流言这个东西,只有时间与行动才能将其稀释,她缓缓握住赵霁的手,在他的搀扶下下了车。
简直妇唱夫随,伉俪情深。
四周的交头接耳随着她冷目一扫,全数噤了声。
“呀,苏老板大驾光临,快请快请!”
一位身姿艳丽的高个儿女人挥着绢丝手帕,满脸笑容的过来,正是醉仙阁的老板娘。
她名叫柳烟儿,本是个三等妓院等着老死的妓。六年前远在天边的朝廷开展了一场“禁娼”运动,查封了许多妓院,波及到冀州城,柳烟儿所在的妓院也被查封了,这一出“逼娼为良”让她们获得了自由,却没了生计,柳烟儿便与众姐妹联合,砸了一间二层的楼做起了酒楼生意。
按她的话来讲,朝廷只是嫌那些当官的浸淫声色,何曾真的想要她们这些人好过?否则就不会查封了还不管她们。
苏顷知道后也帮了把手,投了钱,柳烟儿做的并非传统吃喝的酒楼,她收留了走投无路的姐妹,两相结合,学过唱曲儿的就去唱曲儿,学过跳舞的就去跳舞,愿意与客人亲近的就陪着聊天喝酒,但禁止皮肉生意。
这条路并不顺,因其出身甚至可以说是步履维艰,但好在挺过了。
六年,柳烟儿将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当初一栋简陋的二层小楼已变为如今五层,灯火辉煌的京城名楼。
而随着生意红火,她也从千夫所指的窑姐变为从良的风情老板娘,钱财淹没了众人的口舌,也是讽刺。
她眼波流转,美眸落在赵霁身上,惊叹道:“呀,这不是苏老板的美相公嘛,二位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赵霁忙道声谢应付柳烟儿夸张的表演,苏顷低头轻笑。
关于这位赵霁的种种言论,一向耳听八方的醉仙阁又如何不知,苏顷为其一掷千金也有耳闻,但一来柳烟儿对这种毫无根据的流言压根不信。
二来认识苏顷这么多年,完全不觉得哪个男人有本事把她迷得五迷三道,除了财神爷,先前苏顷大婚前,与她商讨合作赚钱捞一把,有这心思的又怎会给男人败家财呢。
三来她觉得只要男人乖乖的听话,吃软饭没什么,她当过妓,看过太多软饭硬吃的孬种。若是真坦坦荡荡地吃软饭,她倒算佩服。
柳烟儿附耳道:“薛公子老早就在里边等着了,苏老板可要小心了,莫要让这位美相公吃醋。”
苏顷觑她一眼。
柳烟儿绢帕捂唇,笑道:“怪烟娘多嘴了,快请进吧!”
苏顷和赵霁进了酒楼,更多注视齐刷刷地投过来。但让赵霁不自在不是这些,而是酒楼里的女子,她们直愣愣的目光像是要把他活剥了一样。
柳烟儿注意到赵霁的不舒服,解释说:“楼里的姐妹难得见相公这般俊朗的人,若惹得相公不快,还望相公海涵。”
赵霁略尴尬道:“没事。”
苏顷乐出声,对柳烟儿半调侃说:“看来我这眼光不错。”
柳烟儿挤挤眼。“苏老板眼光相当可以。”
两位女性相视一笑。
三人上楼,柳烟儿与苏顷并排,赵霁化成了安静跟班,跟在最后。
“这苏老板也不像被迷住的啊。”
“是啊,那男的跟小厮似的。”
“但长得不错,有模有样的。”
类似的话不断送到三人耳中。
苏顷浑不在意,赵霁倒也似没听到。
柳烟儿领着来到苏顷订好的厢房门前便离开了。
苏顷拽过赵霁小声嘱咐道:“一会儿他若是问你什么,你愿意答就答,不愿意答就不用回。总之,莫要让自己吃亏。”
赵霁点点头,他知苏顷只是好心提醒,但心里却不可抑制地暖起来,声音不自觉柔了几分。
“好。”
苏顷推门的手一僵,诡异的看了他一眼。
赵霁:“怎么了?”
苏顷:“没事……”
进到雅间,里面歌女在弹着小曲儿,薛文卿享受地啜饮上好的桂花酿,背对着门口半醺半醉。
苏顷暗暗翻了个白眼,示意赵霁找位置坐,她也坐下,朗声道:“薛公子好雅兴,我们还没来你就叫了酒,叫了曲儿,这一会儿钱是算你的,算我的?”
“不是苏老板设宴么,自是算苏老板的才对。我邀请你你不来,反倒立马邀请我了。”薛文卿转过身来,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赵霁,露出假笑:“这位想必就是苏老板那位小相公了。果然人不可貌相。”
他一语双关,苏顷听出来了,赵霁也听出来了。
苏顷冷笑道:“这里没别人,薛公子就别装了。”
“哦?我哪里装了,苏老板说的我很疑惑啊。”
薛文卿无赖的模样令苏顷厌烦,她放置桌下的手指抓紧,赵霁看到,轻轻覆了上去,无声地告诉她。
别气。
苏顷舒了口气,松开五指。
她将赵霁拉近,对薛文卿道:“你对我夫君好奇,我今个满足了你的心愿。机会仅有一次,薛公子可看清我夫君的模样,以后可就别再在这个上面三番五次了,否则……”
她话说一半,可眼里的狠意却十分明了。
薛文卿勾唇,眼里盛满坏水,“可惜,我看清了,可别人还没看清。”
他话音刚落,雅间门就一下被打开,五六个公子哥自门外谈笑而入,先后跟苏顷打了个招呼,然后玩味的目光一一落在赵霁身上,嘴里都念叨着,“哎呦,那不是那个叫花子么。”“是啊,吃软饭的。”
“来了,各位!”薛文卿一副东家做派。
赵霁默不作声,他早在与苏父对峙那会儿就做好了更多的准备,因此对这些嘲讽充耳不闻。
苏顷却是脸色一下变得难看。
她本以为今日只是陪薛文卿演演戏,不成想对方还拉进更多不入流的货色,借她的地盘来摆鸿门宴。
苏顷并不怕事,若是以往,她定会如数奉还,可如今顾及到赵霁的心情,先前与苏大金争吵犹在耳边,她与赵霁之间是交易,他没有义务因为这场交易三番五次地受到嘲讽侮辱。
她扣住赵霁的手腕,低声对他道:“你若想继续,我们就留下。”
赵霁垂下眼睫,淡淡道:“如果就这么回去,苏老板会很憋屈吧,既如此倒不如留下,等你痛快了再走。”他抬眸,里面一闪而逝的狡黠。
赵霁的坦然戳痛苏顷本不富裕的良心,她一笑,对着外面焦急茫然地柳烟儿点点头。
柳烟儿这才忐忑关上雅间门。
赵霁倒了杯酒,在薛文卿好戏的表情下起身,大大方方对着一群公子哥稍微行了个礼,开始自我介绍。
“在下赵霁,是冀州城大名鼎鼎苏老板的夫君,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也就长得一副能入娘子眼的面貌,承蒙娘子不嫌弃。这一杯敬娘子。”
他对苏顷举杯,将酒一饮而尽,而后又满上一杯。
“算命的都说我上辈子定是烧了高香,飞上枝头变凤凰,赵霁定对娘子惟命是从,若是哪日不想要我了,我也可为娘子当牛做马,只求娘子幸福安康。这杯酒敬各位。”
浸淫市井多年,就算没做过无赖行为但也见过,他深谙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说别人所说让别人无话可说之诀窍。
苏顷瞧着一众人懵了的表情不由好笑。
这招以粗对装模作样的“雅”实在是好。
薛文卿斜眼过去,见一群人不知该说什么,心道一群废物。
他站起对赵霁举杯,阴阳怪气道:“赵相公为人洒脱坦落,实叫薛某敬佩,薛某也敬赵相公一杯。”
他唇碰着杯口,却又拿下。“只是,薛某还有一事想问。”
“薛公子请讲。”
“其实什么吃软饭都是轻的,我比较在意的是,据传赵相公借苏老板之力脱了罪,这可是真的?”
“假的。”苏顷干脆回应。
薛文卿轻笑。
“苏老板,我在问赵相公。”
如果可以,苏顷真的很想把面前的茶泼到他脸上,只是这么做,并不能解决事情。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赵霁这边,赵霁微微勾唇,“是真的。”
苏顷双眼微眯。
“娘子替我脱了‘穷’罪。”
苏顷“哈”的一声,眉头疏解。
薛文卿嘴角抽搐,“在下说的……”
“可以了吧,薛公子。”苏顷懒懒撑着下巴,“今日本是个放松的宴席,莫要问东问西,对了,这么多人,我可不买单。”
“苏老板莫生气,我等皆是想一窥究竟何等奇男子才能与苏老板相配。薛老板也是想替哥几个问话,得以解惑。”
这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位绿衣公子,他举止带着一股刻意为之的优雅,正是刘宇。
苏顷把赵霁拉回座位,“惑?何来惑,只要不张嘴,便没有惑。”
“苏老板妙语。”刘宇干笑几声,故作赞叹道:“今日一见,赵相公果真是俊美,同为男人也不得不甘拜下风,苏老板又怎能躲过呢。前尘往事莫究,不知赵相公以后有何打算。”
苏顷问:“你谁?”
刘宇道:“苏老板,你我见过的。”
苏顷瞧着他这身衣服色却是眼熟,思索一会儿,她恍然,“你就是那个不长眼撞我车的。”
刘宇抿紧唇,有些尴尬,“冲撞苏老板车的并不是在下,在下是……”
“有区别么。”
赵霁见苏顷冷了脸,连忙接话给对方一个台阶。“所以这位小绿你刚才说什么话来着?”
刘宇维持着笑容:“赵相公,在下有名字,在下叫刘宇。”
赵霁点点头,“所以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刘宇:“……不知赵相公之后作何打算,大丈夫总不能一辈子无事可做吧。”
赵霁回得非常自然。“我有事啊,以后在家带孩子。”
众人:“……”
苏顷差点笑出声。
赵霁无辜道:“为何大家都这个表情。”
刘宇干干巴巴笑着。
“这……带孩子是女人分内之事,赵相公真是语出惊人。”
赵霁旋即愁眉苦脸起来,对苏顷叹道:“夫人,我真是不明白,女子可以主内,为何男子就不能主内?女子被养便叫金屋藏娇,男子为何就要被耻笑,这对我们男的来说,未免也太不公了。”
苏顷配合地认真点点头,“是不公,没事,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做你自己就好。”
刘宇笑道:“也未免太荒唐了些。”
赵霁没有理他,而是扫了一眼这群或饮或嚼的公子哥,对薛文卿说:“薛公子,以前做叫花子的时候,我常见这群人跟在你身后,你往哪走他们就往哪去,与我和我夫人也无甚差别,敢问,这群人来醉仙阁的花销可都是你出啊?”
薛文卿面不改色,却隐有不快,苏顷暗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