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雪转瞬便想起了明殊。
姜忘既与明殊结有莲花菩提契。阴水牢后,姜忘一定见过明殊。或许就是那时,明殊交给过姜忘什么。
可是明殊会交给姜忘什么呢?
冥雪猜不出来。
他虽在菩提宗待了上百年,但修恶鬼道后,关于菩提宗的一切记忆都混沌不清了起来。
记起来可能也无甚用处。毕竟他已非佛修,菩提宗的东西又一个比一个若有似无,若无似有,有有无无,无无有有。心境未至,摆在眼前,他也看不见。
能感觉到不对,却发现不了,这感觉真是令人厌恶。
好在,伏吟并不知道莲花菩提契一事。
冥雪思忖了一瞬,忽而记起了什么,问道:“你还有摄灵珠吗?”
他当年就是靠此珠摄走了如意果树之灵。然而他被姜忘一剑穿心后,此珠也被姜忘拿去,不知下落。
伏吟淡淡道:“若我还有,要你何用?”
“真无情啊,伏吟,”冥雪道,“那万魂幡呢?我记得你有一面,曾吞噬过诸神。”
声音愈发冷冽了,伏吟道:“你还什么都没做,就敢同我要东要西?”
冥雪:“何必如此计较呢?伏吟,无论如何,我们最终的目的都是相同的啊。可我现在太虚弱了,所以才判断不出姜忘到底做了什么。你把万魂幡喂给我,只需三天,我就能恢复如初。届时,你也多了一个助力,这不好吗?”
伏吟:“你无本万利,我却要赔上一个万魂幡?冥雪,不若我将你扔进那万鬼渊里,你若能爬得出来,我便认下你这个助力。”
冥雪:“怎么能叫‘赔’上呢?伏吟,大不了我对天道起誓,吃了万魂幡后定为你驱使,直到我们目的达成。我若恢复,总比一个万魂幡对你来说用处更大。再说了,就算我能从万鬼渊爬出,所需的时间也绝对比吞噬万魂幡长得多得多。事到如今,我们时间可不多了呀。我能承受得起失败的代价,伏吟,你能吗?”
沉吟一瞬,伏吟道:“好,那你起誓。”
冥雪依言,对天道起誓。
待那无形的束缚落成,冥雪道:“伏吟,这下安心了吗?”
伏吟:“既为我驱使,冥雪,你该唤我什么?”
“你还真是丝毫未变,”感慨了一声,冥雪道,“青君大人,可以了吗?”
“嗯”了一声,伏吟道:“随我去寻万鬼幡罢。”
神识穿破笼罩宣国的诸多幻阵结界,临走前,伏吟忘了一眼天色道:“三天,刚刚好。”
冥雪也随之应声道:“是啊,刚刚好。”
声音愈发浅淡,话音落下的瞬间,伏吟与那盏黑莲花同时消失在了原地。
天际忽而一声闷雷轰鸣。
荧惑宫中,血红冷玉榻上,姬恪蓦地睁开眼来。
砰、砰,心跳得仍旧很快,姬恪下意识地,低头望了一眼怀中的姜忘。
柔软的、温热的、真实的。
他能听到姜忘的心跳,感受到姜忘的呼吸,触摸到姜忘的存在。
手臂愈收愈紧,将人牢牢地箍在怀中,姬恪心跳终于平复了下来。
已经快卯时了。或许是因为昨夜没睡,他今夜睡得格外久。
守着姜忘,辰时准时踏入温泉。巳初,抱着姜忘回血红冷玉榻时,姜忘终于醒了过来。
放下姜忘,姬恪抬手,床榻四周的琉璃灯亮起,柔和浅淡的光晕。
有些意外地,姬恪道:“我还以为你又要睡到未时去。”
眉眼间仍有几分困倦,姜忘低声道:“不想睡了。”
姬恪:“今天还想出去散步吗?”
姜忘:“就在院中走走罢。”
姬恪:“那喝酒还是喝茶?”
姜忘:“茶。”
姬恪:“听我念《连山易》?”
姜忘:“嗯。”
姬恪:“师尊,另一个条件想好了吗?”
姜忘:“没有。”
姬恪:“那你今天可要好好想想。”
姜忘又“嗯”了一声。
……
一问一答间,姬恪已经为姜忘穿好了衣。
仍是那身白衣,清冷锋利,纤尘不染,缥缈绝世。
昨夜为姜忘折的镜月花环被他收进了虚空戒中。凝出发带,为姜忘绾好发后,姬恪从虚空戒中取出花环,复又为姜忘戴上。
戴好,定定地望了姜忘一眼,姬恪忽然下意识地唤道:“师尊。”
冰绿的眼望来,姜忘问道:“怎么了?”
“无事,”半跪于榻前,他一边帮姜忘穿鞋,一边轻声道,“只是想唤一唤你。”
只是想听到姜忘的回应。
穿好鞋后,姬恪没有立即起身,而是枕在了姜忘的腿上。
他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贴着柔软的织衣,闻着熟悉的冷香,伸手,环住了姜忘的腰。
就这样抱了许久。
腿有点发麻,但姜忘也没催他起来,只伸手抚上姬恪披散一背的白发,问道:“绾发吗?”
望着自己的白发,姬恪不禁有一瞬恍惚。
他想起了五百年前刚从地狱洞中出来时。
沉默了片刻,姬恪才道:“那我要你亲手为我绾。”
姜忘:“好。”
姬恪这才愿意从姜忘腿上起来。
坐在姜忘身旁,化出发冠与长簪,他递给姜忘后,转过身去。
这是一只云纹银冠,南海红玉镶嵌其中,又有一只烛龙绕红玉盘旋,好似龙飞九天一般。
冠两侧垂着银线,银线上各坠一颗银白色的小珠。左珠为护身珠,右珠为传送珠。红玉里原本有一道姜忘的神识。
此冠正是姬恪刚入昆仑宫时,姜忘亲手所作,送给姬恪的。
接过发冠时,姜忘多少有些意外。
设下子母蛊后,红玉里的神识已被他收回,两珠里设的咒法倒是还在。
星辰宫中他剥姬恪护心鳞时,姬恪戴的也是此冠。姜忘本以为那会儿姬恪怒极入魔,此冠必定已毁,没想到姬恪竟还留着,且还完好无损。
怔了一瞬,他伸手,将姬恪倾泻一背的白发拢到一起,扎高后,收进发冠中后,再用长簪固定。
十分简单的发型,他却绾得很慢,十分细致地,将每一根发丝都妥帖收束。
绾好后,他轻声道:“转过来,让我看看。”
姬恪依言转了过来。
理了理姬恪脸颊两侧短到束不起来的发,姜忘:“不错,你也看看。”
并未化出水镜,姬恪探身,靠近姜忘。
冰绿通透的眼,水洗过的一般,无比干净澄澈。姬恪贴得很近,以姜忘的眼为镜,看着自己。
眼也不眨一下,姜忘任由他看。
盯了半晌,姬恪才轻声道:“你绾的发,自然好看。”
姜忘:“既然好看,以后就不要再披头散发了。”
姬恪道:“那你以后天天为我绾发。”
就好似当前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般,没有丝毫犹疑,姜忘十分自然地应道:“好。”
没想到他会如此干脆地答应,姬恪不禁有一瞬愣怔。
心底百转千回。定定地看着姜忘,姬恪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将他不愿意面对的一切都抛之脑后,只紧紧地握住了姜忘的手,轻声道:“师尊,一言为定。”
荧惑宫院中仍是昆仑幻境。喝了几盏茶,姬恪陪姜忘在昆仑林中走了走。待姜忘累了后,二人复又躺在了美人榻上,姬恪继续念起了《连山易》。
不到未时,姜忘就又困了,想要回去睡觉。
姬恪守着他睡下。
一直睡到申时末,姜忘才醒。就这样,直到戌时,姬恪才终于念完了这本《连山易》。
银白的细枝在指尖缠绕,姜忘垂眼,编得十分认真细致。
编好后,他亲手给姬恪戴了上去。
银白的发、黑红的角、银白的花环,姬恪对着水镜欣赏半天,才转头问姜忘道:“师尊,我好看吗?”
倚在美人榻上,姜忘看向姬恪,从额头到下巴,一寸一寸,细细扫过。
心底若有所思,姜忘面上却只道:“好看。”
手撑在姜忘身体两侧,蛇尾缠上姜忘的脚踝,很轻柔的力度,确保他身上的鳞片不会再隔着衣物把姜忘的皮肤划伤。
唇勾起,俯身贴近姜忘,姬恪进一步问道:“师尊,哪里好看?”
又细细地看了一眼,姜忘道:“鼻子,嘴巴。”
姬恪抓过他的手,摸上自己的山根,一点一点地下滑,移至鼻尖,移至唇畔,然后,唇抵着姜忘的指尖问:“你喜欢?”
姜忘“嗯”了一声。
弯唇一笑,虽然知道此喜欢非彼喜欢,姬恪还是情难自抑地,倾身吻住了姜忘。
暮色四合,漫天桃花簌簌而落。
姜忘唇齿间的香气与他身上的冷香略有不同之处,亲久了,便能尝出些许甜味来,混着一些镜月茶的茶香,格外软糯芬芳,如何亲不够般,总叫人欲罢不能。
自失控的边缘处强行勒住自己,姬恪恋恋不舍地松开姜忘的唇,缓缓从美人榻上坐起。
他脸红得厉害,浑身上下更好似烧灼般,滚烫的温度。
给自己施了个清凉咒,待温度降下,心境复又平稳后,姬恪才转身看向姜忘。
视线一触即分,只匆匆扫了一眼,姬恪便不敢再看,复又迅速地移开目光。
坐在茶桌旁,他接连给自己灌了好几杯茶水,才终于彻底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