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长放弃了捉鬼,并不代表戏院中的其他家伙放弃了捉人。从屋外李子明那三人的言行来看,谷天雨多少也猜出了他们这样做的目的。
原因无非为记恨或嫉妒。
要么就是程昭孤高傲慢的性格招惹到了他们,心情不爽地准备拿他出气。要么就是见不得程昭戏唱得比他们好,起了捉弄的念头。
他们便没把程昭留在戏园里,而是带他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虽然法术只对苏砚白起作用,但程昭作为他的宿体,仍旧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嘴上说着只除恶鬼,下手却从未在意过人的死活。”谷天雨坐在床边,看着虚弱地躺在床上的程昭,忍不住当面唾弃起了那个王道长的道貌岸然。
“今后还是小心点为妙。”冯晟的神情并未完全放松下来,“他下手的力道很重,看起来并不只是一个道士这么简单。”
“苏老师他怎么样了?”程昭虚声问道,眼里满是担忧,“我……我为什么感受不到他了?”
程昭竟然会为了苏砚白露出这样一副表情,实在与他始终用鼻孔看人时的淡漠之态大相径庭。
在谷天雨吃惊的片刻,冯晟已经回答了他。
“放心,他只是暂时昏迷过去了,很快就能醒。”
“那就好。”说罢,程昭撇过脸不再看他们,闭上双眼休息着。半晌,他才忽然问道,“你明明能看见苏老师的,当时为什么会说没有?”
其实谷天雨那时的第一反应是想直接把程昭一把抢走来着,他没那么多耐心和王道士争论不休。当他准备就这么做的时候,却兀地想起了苏砚白之前说过的话。
他不能离开戏楼范围之内的空间。如果就这样一言也不辩驳地把人带走,他们人多势众轻易就能挟持住不说,倘若想跑远些,那就势必只能带走程昭而把苏砚白留在园内,这样的话,一切争夺全然没了意义,之后要再想辩解也难以开口。
所以在横于两人中间对峙的那一刻,他迅速起了其它想法,索性单用口头来息事宁人。
“言语有时候也能成为一把利刃。”谷天雨一耸肩头,侃侃而道,“他们人多势众,那王道士的修为在我之上,正面硬刚肯定敌不过,所以就想着用语言来迷惑一下大家,毕竟除了咱们几个,谁也看不见苏砚白,倒不如能蒙几个就先蒙几个。”
程昭面上的表情并无起伏,一直都硬如铁板,鼻息间轻轻哼出一声,也不知是认同还是单纯的在呼吸。
“所以我才说,你这不是鲁莽,是一种敢于果断做出决定的勇敢。”冯晟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哎,晟哥,你夸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谷天雨腼腆一笑。
对此,躺在床上的程昭却是不屑地冷哼一声,淡淡道:“自谦过度就显得惺惺作态了。”
谷天雨立马不笑了,愣愣地盯了他好一会儿,才说:“小弟弟,真的没人因为你这样说话揍你吗?”
程昭还是维持着背对谷天雨闭眼的姿势,漫不经心地回道:“有啊,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被污蔑成这样的。”
“嘿,小子,你还有理了?”谷天雨一脸稀奇样,语重心长起来,“你这脾气,真得改改。”
“没必要。”程昭语气敷衍,头往被子里缩了缩,又是一副驱赶他们的冷态,“我要睡觉了。”
谷天雨盯着程昭的背又愣了好半晌,硬生生给气笑了。肩头一耸动,肌肉拉扯的痛感又令他转眼间拧起了眉毛,手下意识地捂了上去。
冯晟的脸色兀地沉了下来,他拉起谷天雨,进了旁边的偏房。
“怎么了,晟哥?”谷天雨坐上椅子,不知所以然地仰脸望到冯晟。
“小谷,你把刚才被拍过的肩膀露出来,我看看情况。”
谷天雨顺从地脱了上衣。冯晟的本意是想让他只把肩膀露出来便好,谷天雨却是一溜烟地全脱了光起上半身。
冯晟哎了一声,头下意识地偏了过去。
“你怎么全脱了......”冯晟哑声道。
“啊?”谷天雨一脸懵然,“不可以吗?都是男人,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话虽如此,也理所当然,冯晟却始终记念着之前无意失控的那番景象。
当时只是盯着谷天雨的脖颈便能让他欲念勃发,更何况是现在这样赤身裸露的状态。
“晟哥?”谷天雨疑惑地探过头,“你没事吧......”
表现太过激动,只能显得本人问题更甚。冯晟咬了咬牙,强制着把凌乱的思绪平定下来。
“没事。”冯晟回正头,视线飘忽着始终未看向谷天雨,只敢用余光瞥上他的肩膀,探出一截手指轻轻地按上红印处。
“这样按,会很疼吗?”冯晟的手指不觉加重力道。
“刚开始有点,不过适应之后就只有酸胀感了。”谷天雨挺直身板,老老实实地回着话。
冯晟的指尖也是凉的,碰上发热红肿的皮肤,有如浸水的细蛇在游走一般。思绪便又开始飘忽,也同一条游蛇,蜿蜒进那个有着四肢殆尽的痛感却又漫起旖旎情愫的残梦里。
旧梦里的恐惧早已散尽得差不多了,因为他始终都不相信冯晟会那样伤害自己,他就是无缘无故地有这样的意识,一种只出于本心的信任。然而,那阵情热之感却久久未得忘却,冰凉的触感,是如此地清晰,如此地叫人迷恋。
是他如豺狼般汹涌无尽的索求,也是他难以抑制,心甘情愿的接纳。
杂念越多,心脏也就震得愈加剧烈,仿佛每一寸皮肉都要被牵着颤动起来,然而冯晟的手还停留在自己肩头……
猛地回神,谷天雨克制住把身子撇过的冲动,只声音颤颤地问道:“晟哥,可以了么?”
“目前来看,并没有什么异样。”冯晟很快收回了手,谷天雨也趁机套上衣服,布料覆过肌肤上的触感,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真的就只是简单的皮肉伤......”冯晟说得缓慢,虽心存顾虑,但也没有其它异样能够发现,“这个王道长,到底是何许人也。”
“他的道行资历看起来可不浅,以前托爷爷的福,倒也能认识挺多道法深厚的老道士。”谷天雨沉思着,“可我确实是第一次见到他,总感觉不像我们这一带的。”
“他修的道给我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冯晟接着谷天雨的想法补充道,“不像是传统意义上的道术,恐怕日后再见,若是有了利益冲突,免不了又将是一个难缠的麻烦。”
“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谷天雨不在意地耸耸鼻头,“今天我没有畏惧他,以后也不会露怯。”
冯晟目光微闪,有些欲言又止,踌躇一番还是坐在了谷天雨旁边。
他身上的气息转变得如此明显,谷天雨离得这么近,怎么可能没感觉到。他没急着说话,先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冯晟手上,等他喝了几口才悠悠地问道:“晟哥,你是在担忧那个王道士找上门来么?”
冯晟双手攥紧茶杯,摇了摇头,轻叹道:“你……就一点没信他说的那些话么?”
“倒也没有夸张到一个字也不信的程度。”谷天雨自然地背靠椅座,“哥,你想问的是哪句?”
杯中倒影,冯晟看到自己满面的紧张之色,嘴唇微张,似乎下一秒就有分量极重的话要呼之欲出。然而那份重量只是牢牢地沉在心口处,他兀地把唇紧抿,顿了半晌,才缓缓地开了口:“没有哪句,我就是随便问问。”
谷天雨看出了他的纠结,却无法窥探得到他在因何纠结,便凭着自己的直觉说道:“晟哥,我还是那句话,我只相信自己的内心看到的真相,对于王道长评判你的话,你不必耿耿于怀,我从始至终都未曾改变过你在我心里的看法。”
良久,冯晟缓缓偏过头,仍旧只是轻轻地笑着,仿佛什么都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又或者,因为眼前人是谷天雨,他其实什么都不必再说。
夜已深,红烛立于桌面默然,火晕满屋喧嚣。
一双眼被斑驳的烛光晃得徐徐地睁开,对上两束径直投下的目光,赫得陡然瞪大,两枚白色眼珠似玉球翻滚起来。
“苏砚白?”
谷天雨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眼睛停止抖动,苏砚白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好生吓人……”
“你一个鬼,还怕两个人不成?”冯晟笑了笑。
“如果是你们两个,那就更要害怕了,毕竟你们可不是普通人。”苏砚白从床上坐了起来,渐而郑重地望到两人,“程昭刚才把大致情况都和我说了,谢谢你们。”
“不客气,毕竟你是无辜的。”谷天雨笑眯眯回道。
“其实,你们不管我也无所谓的,孤魂野鬼,死了便死了罢。”苏砚白幽然道。
“那怎么能行!”谷天雨激动反驳起来。
“是啊,人都还没见到,那怎么能行?”冯晟面上原先的敌意不知怎的忽然就没了,此时只是单纯地挂起淡笑。
“什么意思……”苏砚白的眼睛再次翻滚起来,却是因为抑制不住的激动,他难以置信地问道,“是不是,有庭山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