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又进来给冯晟检查了一番，确定彻底没问题之后，警察才进来给两人做笔录。
谷天雨端正地坐在警察跟前，十分乖巧地把他们的经历详细地说着。
不过，在看见鬼这件事上，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隐瞒了起来，毕竟有小鬼帮忙这件事听起来实在悬乎，说了他们不一定相信，且到时候被误解成刻意隐瞒的借口，又该百口莫辨了。
好在他们是受害者那方，也没有造成什么不良影响，所以对于他们是如何去到刘盛家中，并且成功拿取到重要证据，又侥幸跑到后山躲避追捕这一系列操作，警察在当下也没有过多深究，只是低头做着笔记，时不时问些其它细节。
但谷天雨除了鬼的存在没提及，对于他们是以道士身份去到刘盛家中以及撬门砸窗等等也都事无巨细地给警察说了。
“那行，就先这样。”聊得差不多了，警察也就收了笔，拿着那些文件起身准备离开，“后续有什么问题，我们再联系。”
“等一下。”谷天雨也起身，“刘盛那边有消息了么？”
“他们似乎早有准备，”警察说，“隧道里有岔路，他们在里面闭灯盲开，我们的车一时失了方向，就跟丢了。”
话说完，警察看着手里的人员名单以及酒瓶，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进而变得凝重起来。
“怎么了?”谷天雨询问道。
“你们拿到了刘盛的作案证据，算是彻底定了罪。但现在我们暂时没有了他的踪迹，就怕......”警察话顿住，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就怕他会找上门来进行报复。”
谷天雨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我也是有这种担忧。”
“你们就先在医院休息，等到中午我派人送你们回家。”警察拍拍谷天雨的肩头，“也别太紧张，你们身边我都安了便衣监护的。”
凌晨的时候，谷天雨着实被刘盛的嘶吼吓了一跳，他能感受到那阵浓烈的杀意。
刘盛一时未能抓到，他的心就一刻也不能安定，尤其是面对冯晟已经受伤了的处境。
虽然有便衣警察在病房门口走动，谷天雨坐在冯晟床边仍觉不踏实，身子坐在椅子上努力挺直，一发困就晃着头，试图把瞌睡从脑内甩出。
病床上，冯晟也没完全睡着，半眯起眼，盯着谷天雨摇头的动作看了好一会儿，椅子上的人也浑然不觉。直到他从唇缝挤出很轻的笑声时，谷天雨的视线才落到他脸上。
“抱歉......”谷天雨强忍打哈欠的冲动，只用手揉了揉眼睛，“我动静太大，吵醒你了吗？”
“没。”冯晟笑着摇了摇头，被子一角往谷天雨的方向扯了扯，“实在困就趴床上眯一会儿吧，等中午护士来换了药，我们就回家。”
“算了......”谷天雨又使劲搓着脸，“刘盛那家伙没半点消息，我实在睡不着，我看着你睡就行。”
“哎，这是什么话......”冯晟撇眉笑了笑，“你不安心，我也安心不了。实在不想睡的话，就随便聊点什么吧。”
“那你先等我去洗把脸。”谷天雨拍拍屁股起身，“我这脸脏得都能糊苍蝇了。”
才打开病房门，座位上的便衣警察即刻抬起了头:“要出去吗？”
“不是。”谷天雨往过道尽头指了指，“我去上厕所。”
“行，快去快回。”厕所离得不远，一抬眼就能看见，便衣警察也就让他去了。
因为直接从刘盛家来的医院，走得很急，两只小鬼也不知道要如何处理，依旧用着那截红线缠在谷天雨手上。不过他把线全塞袖口里了，旁人便也看不到。
谷天雨正上着厕所呢，两只小鬼就扒在他肩头，探头探脑地往下看。谷天雨没关天眼，自然瞅见了小鬼的目光，啧一声，抬手把它俩拍了出去。
“懂不懂礼貌，小崽子?”谷天雨低声警告着，提起裤子就去旁边洗手。
这会儿厕所里没其它人，身后忽然传出塑料袋揉杂般的动静，小鬼没停在肩上，谷天雨便以为是它俩在后头恶作剧，头也懒得回望，依旧低声警告着:“事不过三，我可又一次提醒了啊，能不能安生——”
两小鬼扒上谷天雨的脸，嘴里急促地唔噜着。
塑料的摩擦声却还在响，谷天雨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头才偏了一半，身子还没来得及转过去，眼前便兀地一阵黑，鼻子被迫吸进一股气体，四肢瞬间发软，知觉也浑然消失了。
冯晟坐在床上，看着指针走了一格又一格，心里的不安也叠加了一层又一层。从谷天雨出门的那一刻，他莫名地就开始觉得不踏实了。
啪嗒——
指针开始新一轮的拨动，冯晟也终于受不住，掀开被子下了床。
开门，冯晟抢先开了口:“小谷呢？”
“啊?”便衣警察一惊，“他上厕所还没回来吗？我以为——”
心里倏地腾起一阵焦躁，不等警察说完，冯晟踩着塑料拖鞋就匆匆赶往厕所，也不管隔间里有没有人，两手扒住门栏，头就往里探去。
“靠——有病啊你!”隔间里有人咒骂道。
冯晟充耳不闻，也顾不上冷眼觑向别人了，他站在水池边，忽然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伤口因为剧烈扯动而泛起了血，他似也浑然不觉。
“如何了?”警察也赶忙跑进了厕所。
冯晟双手扒在水池上，摇了摇头:“不见了......先去看监控。”
迷茫的劲头不过片刻，冯晟很快又冷静了下来，他整理了一下情绪，就板正着身子疾步走出厕所，身上的条纹病号服似也穿出了风衣的感觉，衣摆在风里飒气地甩着。
“哎，你的伤口。”冯晟走得很快，便衣警察只能小跑着跟上，“要不先处理一下吧。”
“不用了。”冯晟径直往监控室的方向走去，“倘若小谷真是被刘盛的人给绑走了，那我们一刻也不能耽搁。”
做完笔录以及调查了一番谷天雨给他们提供的信息，警察大致也了解了刘盛的性格。
实在是一个变态，若真是因为报复抓走了谷天雨，保不齐又会对他做些什么。
想到这，警察的面色也愈发凝重了起来，跟着冯晟小跑了起来。
有警察在一边督促，监控室里的值班人员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调出了厕所附近的监控。
视频里显示，谷天雨确实进了厕所，不过没一会儿，一个清洁工打扮的人随即也跟了进去。大概又过了几分钟，清洁工推着一个垃圾桶走了出来，视频之后一直快进到冯晟进入厕所，再没出现过谷天雨的身影。
“那个清洁工有问题。”警察按停监控，“谷天雨应该就是被放在垃圾桶里带出去的。”
“行动得如此干脆，只能是刘盛了。”冯晟直接断言道。
“麻烦您再调一下其它监控，”警察指挥着工作人员，“方便我们追查一下那位清洁工的踪迹。”
“不行，来不及了。”冯晟尽力沉住气，眼神紧盯监控上的时间，“离小谷被绑架已经过了半个小时，足够他进行之后的动作了。”
“你先稳住，我们已经派人在四处追踪了。”警察此时也只能这么安慰着，“天挺冷的，先回去穿件衣服吧，别着凉了。”
身子僵硬且又迫切地往前挪动，思绪也以一种十分凌乱的状态飞速的蹿动着。
冯晟紧拧着眉，可疑人员的踪迹暂时无法完全排查出来，他只能凭直觉猜测着。
会回刘盛家么？
不太可能。
还是躲在了某个酒店?
那样的话更难排查了。
等等——
会不会在北城区烂尾楼......
不知怎地，虽然毫无根据，冯晟下意识认为刘盛定然会去那边，就凭他那令人作呕的特殊癖好。警察还没开始行动，北城区自然没人监守的。
冯晟回房间换上风衣，穿好鞋子，又匆匆出了门。路过季未眠他们所在的屋子，冯晟还是不放心地撇了一眼。
两人都在睡觉，他也就没推门进去打扰，而是直接走向医院门口。
可出了医院，冯晟却又有些茫然，要是他的猜想错了，刘盛这次为了保险起见躲在了其它地方呢？
白跑一趟，又该浪费多少时间。
但他现在猛然愣在原地无措地发着慌，除了浪费时间也并没任何作用。
一牵扯到谷天雨，尤其是他不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冯晟就会不自觉地考虑得更多，甚至急躁得会把所有可能发生的假设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筛选着。
乱麻的思绪难念会打结堵塞，因而大脑也不再同平日那般清醒。
手捏成拳头狠狠扎进腹部伤口，忽然袭卷的刺痛让冯晟的神智暂时清醒了些。
还有什么线索么......
线索......
等等，线。
手迅速抬起，另外半截缚神索还牢牢绑在手腕上。
破窗后为了便于行动，他便把绳子割成两半，两只小鬼都忌惮他，溜溜地全缩谷天雨的那截绳子上去了。
若是手腕的绳索上还绑着小鬼，说不定能稍微地感知一下谷天雨那边的情况。
但事实却是，只有半截红绳孤零零地圈在手上，一种无助的落寞感。
不可信其无。
谷天雨以前说过这样的话，之前的司机也说过这句话。
虽然用在此处实在不恰当。冯晟心里还是扑闪着零星希望，哪怕能从中得到微末的指引。
抬手，唇与手腕红绳相触。他紧闭双眼，屏息，忘却自己的心跳声，在风的浮动里，企图捕捉到留存在丝线上的、毫末的、停滞已久的温度。
没有热气，却隐约袭过一缕寒意。
并非周围泊动的空气，更像是混着泥沙，且带有细碎呐喊的，从他方呼啸而来的风。
熟悉的感觉......
那是他们第一次踏入楼盘区时，所感知到的风气。
思绪得到支撑，便不再犹豫。冯晟随即拦住一辆车，坐上副驾驶，催促司机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北城区烂尾楼处。
黄沙拍上车窗，簌簌地响着。
冯晟把头撇向窗外，凝神，且凝望。
风还在刮。
时快时慢，且悠且荡，似饱含冤屈的呼唤，恍惚间又似焦躁不安的催促。
凌乱的声音裹在风里，横冲直撞地迸进他的耳中，有些过于嘈杂。
谷天雨蜷缩的身子收紧了些，更不愿睁开眼了。
“快醒醒——”年轻男子的轻语响在一众嘈杂间，谷天雨却也听得见，他缓缓摊开身子，迷离的眼神寻声望去。
除了飞扬的泥沙，他什么也看不见。低头才发觉，自己正处于沙尘的漩涡之中。
“快醒醒——”清朗男声又响起。
“是谁?”谷天雨问。
不见回应，风仍在携着沙尘呼啸。
“这又是哪?”谷天雨又问。
还是不得回应。
“你若再不醒来，这里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又一年长些许的声音出现。
没头没尾的忠言，谷天雨还是愣愣地坐在地上发着懵，此时是睁眼的状态，为何还是要唤着他醒来。
难道这里又是某个梦境么？
年长一点的声音泊出一口沉闷的气。
刹那间，风势便陡然变大，盘旋如巨龙，黄沙被拥裹，伴着摩擦响起的轰鸣上腾，旋即猛然下坠，正正冲向谷天雨的身躯。
“这，这是什么——”
叫喊还未完全从嘴里挤出，眼前又是一片朦胧，他蓦地被惊醒了过来。
眼睛下意识睁大，嘴里喘着惊魂未定的粗气。
“哟，这么快就醒了?”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还没缓过神的谷天雨身形下意识抖动了一瞬。
“刘盛。”不过很快，谷天雨就把状态调整了过来，他不屑地仰起脸，瞪着眼前人。
刘盛狠狠揪起谷天雨的头发，强迫他把脸仰得更高了些，“我说过的，让我抓住了，你会死得很惨。”
重复的话语，谷天雨听得已然麻木了，他的眼里没有波澜，还是冷冷的目光。
“所以?”谷天雨的语气不逊，眼神随意扫过他的肩头，意味深长地冷笑着，“你还没感受到吗，你也快死了......”
啪——
果然戳到了刘盛的痛处，无论是眼神还是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