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反胃，谷天雨本来想喝杯果汁压压惊的。桌上的酒盏是半透明质地的，烛火摇曳下，盏中的红便愈发生动起来，离得近些，似乎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直觉那酒水也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谷天雨只能咽下口水，又默默远离了些。
“不过，我挺好奇，他为什么要让我们吃这些东西?”谷天雨斜眼瞅着桌上食物，“他自己平时也会吃这些东西么？”
“一些巫术里记载，这些东西大都可以补气血，盈内力，精三魄。”冯晟解释道，“他自己平时应该也吃。至于给我们吃，估计是想从我们身上取走某种东西吧。”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沈维问道。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人杀猪。”谷天雨理解到了冯晟的意思，他便举例给沈维解释道，“年末时，要杀它们之前，都会先好好喂几顿，等那些猪吃饱了，人再去吃他的肉。”
“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沈维忿忿，“一个集团老总，净搞些歪门邪道。”
“当然是因为人心中的欲望了。”冯晟语气淡淡，“对于金钱、名利、以及生命的渴望，有些人，似乎永远都不知足。”
“那我们趁现在赶紧走，”季未眠一脸忧心忡忡，“他这人估计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再待在这儿已经不安全了。”
沈维上前去按电梯，发现没有反应，不禁疑惑:“怎么回事儿?”
“啊，好像是刚才出去的时候，他们用卡刷了一下，估计给锁了。”谷天雨解释。
“那我们走楼梯。”沈维在前面带路，众人跟在身后，走到一楼时，却发现出口的门也被锁住了。
“大门也被锁了。”沈维顿感不妙。
“翻窗户走吧。”季未眠侧身拉窗 ，发现没锁死。
“应该不行......”谷天雨忽然提出了意见，“那个，咱们头顶好像有监控，他应该能看见我们在干啥。”
“'这么久没回来，我猜，他现在估计正在手机里监视我们。”冯晟说。
谷天雨下意识就要抬头望向监控摄像头，冯晟长手一伸，摸上他的头，揉了一揉:“别抬头，咱们先将计就计吧。”
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总之谷天雨很喜欢冯晟的抚摸，会想让他留恋更多，甚至希翼完全沉溺进去的亲昵与依赖。
谷天雨乖乖地哦了一声。
“如何?”沈维疑问，“他应该也看到我们仓促下楼的场景了吧?”
冯晟却还是笑:“不慌，我有的是理由。”
意有所指似的，沈维淡然点头:“确实。”
冯晟带着大家坐上吧台旁边的椅子，不一会儿，电子门开了，刘盛和秘书走了进来，其实在门口就能瞥见他们的背影，然刘盛直到贴近吧台，才故作惊讶:“哎哟，你们怎么下来了，不在上边继续吃饭?”
“我们刚才吃饭的时候，忽然感知到了一股不好的气息。”谷天雨撒谎时，同样脸不红心不跳，熟练得很，“我们怀疑就是那个东西影响了您，所以就赶紧下来找您了。”
“哦，是这样吗？”刘盛眉下褶皱往上推起。
“嗯，就是这样。”谷天雨恳切地点着头，“还请刘总您允许我们帮忙看看屋中风水，整顿一番。”
“恐怕——”秘书欲将回绝，刘盛一抬手，他便悻然闭嘴退了回去。
“没事儿，你们请便。”刘盛眯眼，表情如逗猫一样，“不过这天色也不早了，干脆就留下来住一晚吧，你们也记得跟家里人报备一下，别让他们担心。”
自顾自地说完，全然不给众人拒绝的机会。
“对了，你是......”刘盛扭头望向谷天雨，“谷天雨是吧，我记得你也爸妈都死了，似乎是一个人住，但还是要记得和你叔叔报——”
“您多言了。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冯晟的鼻息沉沉落出一口气，打断了刘盛的话，面上同样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我们现在忙的可是和您性命相关的事儿，您该比我们更心急才对。”
意料之外的回怼，刘盛彻底不笑了，惨白的脸上颜料飞溅，红绿黑斑斑相间，两颊鼓涨的气又被强硬塞回胃里，发出咕噜一阵闷响。
“行，你们就慢慢看吧。”刘盛说得缓慢，那股渗骨刺凉的寒意又涌了上来，“反正时间也不早了，快点结束休息吧。”
说完，似终于扳回一口气，他嘶嘶地细笑着，幽幽地走开了。
“谢谢啊......”谷天雨摸着头，眼光羞怯却又携着几分感激，“他说的是事实，不用和他较劲的，要是惹恼了他，不会太好吧?”
“没关系。”冯晟收回阴翳的神情，复归柔和，呢喃着，“将死之人罢了。”
“要不咱们趁现在溜走?”季未眠提议，“刚才他说的话阴嗖嗖的，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暂时出不去了。”冯晟觑着窗外，月渐升，“门外有保镖，屋中有阵法，来人道术修为比我们高，我想我们得应战了。”
“白天进来的时候还没察觉到的啊?”季未眠怀疑着。
“那是因为白天阵法还没开。”冯晟的视线在屋内轻扫，“大概是趁我们吃饭的时候打开的。”
“可是......”沈维对于法术实在一窍不通，很多事情的缘由都不能用一个完整的证据链去支撑，因而时常惘然着，“这又是为什么？我们和刘盛素不相识。”
“估计是为了我们身上的东西。”谷天雨眉心微锁，“还记得咱们白天提到的三魂七魄么？刘盛身上的这部分已经被小鬼吃得差不多了，所以他很可能会想要夺取别人的，用来填充自己对生命的欲望，而我们恰好是上赶着来找他的，顺势起了这种念头吧。”
“他胆子为什么这么大?”沈维愈发惘然了，“严格来说，这也算是一种犯法吧。”
“可能是因为他足够有钱?”谷天雨联想到了建筑区，“大概率那些事故也是他用钱买通了部分媒体，而强行压下来的吧。”
“还有，也是因为人的三魂七魄被偷走，非通灵之人是很难察觉到的。”冯晟补充道，“并且人的三魂七魄就如同火苗一样，他们慢慢抽去供火燃烧的氧气，火苗就是缓慢而无声的熄灭，身体产生的细微差别，有时候自己也很难察觉到。”
“所以说，这种事情其实警察也无法。”谷天雨无奈地耸肩，“全凭老天爷看着，若是那点良心都没了，可能以后着等他的就是因果报应吧。”
“那我们的三魂七魄还在吗?”沈维显得有些不安。
“放心，还在。”冯晟肯定的语气让众人暂时安心下来，“毕竟这东西不是凭空就能偷走的，也要施法。”
谷天雨与冯晟一唱一和，给沈维和季未眠补充道:“首先，他需要我们的生辰八字，其次以我们的血液为引子，配上几味具有安神作用的香料，晾干后研磨成粉，混入灰炉间，燃三柱香烟，守到特定时辰施咒，白烟自会着我们的三魂走。”
“他想要得到我们的生辰八字实在太容易了。”沈维面露愁绪，“在大数据时代，这些个人信息很好查的。”
“别担心，步骤但凡少一环，整个法术就算失效。”谷天雨安慰道，“若真是这样，我们赶在点香之前阻止他就好了。”
“既然走不出去，咱们就多收集些信息吧。”季未眠也迅速改变了心态，活动着关节，“本来打算跟他面对面采访一下的，现在看来有些不切实际了。”
“一起走吧。”谷天雨上前一步，做起了领头，“这样比较安全。”
一楼外堂除了一弯吧台和一墙酒水，再无明显的大物件，其余便是一些简单桌椅和装饰品陈列于各角。
谷天雨和冯晟在外边寻找线索，季未眠与沈维则去到旁边的屋子里探寻一番。
水晶吊灯下，酒瓶大都呈暗红色，白色标签皆朝于外侧，直挺且整齐地排列在玻璃架抬，凝望着，谷天雨不自觉就联想到了墓园里那些恒久静默的石碑，也是这样一种在凝固的安静里倚荡死亡的喧嚣，看似矛盾，实则又显出诡异间的秩序井然。
“似乎没什么异样，我们走吧。”冯晟说着，欲将转身。
“等一下，”谷天雨叫住了他，“直觉告诉我，这些酒不对劲......”
“气味、颜色?”冯晟问，“还是其它方面。”
眼神再一次扫过一面酒墙，谷天雨的手也下意识伸了出去，触上瓶身，翻转过来，瓶口处赫然浮着一枚黑白相间之物。
泡的药酒么？谷天雨忖思，手握住瓶身，轻晃一阵，瓶中之物咕叽咕叽地响着。熟悉的感觉让谷天雨不禁一阵恶寒。
“这，这是眼珠?”谷天雨有些不可思议，“似乎还是人的眼珠。”
“用眼珠泡药酒么......”冯晟处变不惊，“我还没听说过这类配方有什么效用。”
“也许是他的独门配方?”为了不折磨自己，谷天雨把瓶子又转了回去，“不过，我更在意，这些眼珠是怎么弄来的。”
“一颗或许还能说得清楚，出高价去网上收买，自会有人贩卖。”冯晟冷冷地说，“但如果是一整面墙，那可真是......”
“什么......”平静的语气恫吓得谷天雨身子僵成一柱石头，双手扶上玻璃柜，一面瓶身轻晃，凌乱的叽咕声此起彼伏。
他侧移到柜台斜后方，眼睛往里觑着，才终于发现，每盏酒瓶的酒液空隙处，均浮着一枚眼珠。
酒液流动，它们便也随着扭动，似有意识般，轱辘转起，然后把涣散的眼黑定定投向来人，密集且默契得如蚂蚁窝群一般。
“还真是一整面墙......”谷天雨话语怯怯，无数疑问在脑间回旋，“到底是这么弄来的?为什么他能明目张胆地放在客人一楼架台?到底是何居心......他又做了什么?”
某种同餐桌食物般变态的联想忽然闪过，更猛烈的恶寒卷上他身。谷天雨不觉搓起胳膊，试图祛走那种令人恶心的悚然感。
“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对劲......”冯晟担忧地看着谷天雨，手抬起又放下，然后再抬起，轻轻环住他的肩。
“没事......”谷天雨勉强笑笑，“就是忽然想到了些东西，但我不敢确定。”
“还是和刘盛有关的么？”
冯晟的语气放得十分柔缓，谷天雨下意识贴近了他，点点头。
“直接上楼去刘盛书房看看吧。”冯晟说，“那里面或许会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但他不是也上楼了么，没什么事的话，他应该会待在书房里。”谷天雨疑虑着，“更何况客厅里都有监控。”
思绪打结之际，季未眠与沈维从房间出来，且带了出乎意料的消息。
房间靠近后面的山，他们开窗往外观察时，发现别墅的后墙上爬了很多小鬼，如过境蝗虫一般，正密密匝匝地冲撞墙面。
“所以，法阵同时也拦住了外面的鬼魂。”季未眠最后说道。
忧思着，原以为的噩耗，在面对又一重困境时，竟开始柳暗花明了起来。
“或许，我们可以用这些小鬼去探路。”谷天雨说，“查看屋中是否有人，从而方便我们下一步行动。”
“目测可行。”沈维点头，“那你们打算怎么让鬼听你们的话。”
“别担心，”谷天雨这时候又露出嘚瑟的笑容，低头往挎包里翻找着东西，拿出一捆红绳来，“我有这个，束魂索。”
“你什么时候会这些东西了?”沈维诧异。
“就前天。”谷天雨挠着后脑勺，嘿嘿一笑，“后来又收拾屋子的时候找到的，还配了笔记，我觉着挺有用的，就一块塞包里了。”
“可外边有罩子，那些小鬼进不来呀。”季未眠提醒道。
“不必担心。”冯晟微微一笑，“虽然暂时破不了阵眼，但开个口还是没问题的。”
一行人进到房间，冯晟贴近窗户，推开玻璃，右手食指与中指伸直并拢，在空中虚画起来。
谷天雨嘴里衔接着铁皮盖，手指抹上朱砂，在符纸上画着符咒。
“这是......召煞符?”季未眠多少也认识一些符迹，“不应该用制魔降鬼那一类么？”
“唔......是这么说没错。”谷天雨盒上罐子，解释道，“但我觉得那些小鬼的煞气也不是很重，用这些大符咒，估计还没等抓住就殆灭了。”
“行吧。”季未眠叉腰，“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
“也算是一种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了。”沈维也难得附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