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命就该如此吗?”楚飞接着哭哭啼啼,眼睛无法淌泪,流出来的便是腐烂肉块的血水,“还不如死了算了......呜呜呜......”
“得得得,你先别哭了,我给你想想办法成不?”谷天雨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最见不得别人在我跟前哭了。”
听见谷天雨最后的嘟囔,旁边站定许久未能发言的男人此时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用平淡的语言寻问道:“是不是,只要我哭了,你也会答应我的请求?”
原本怏怏的谷天雨嗖一下就精神了起来,他把目光缓缓转向男人,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嘴角抽动:“哥,您可真会开玩笑。”
男人面色流出丝丝不悦,他蹙起眉头:“不是玩笑。”
“不行!我先来的,他得先完成我的约定!”楚飞一边用树皮般的手背擦着血水,一边嚷嚷着。
男人鼻息变重,欲将说些什么,谷天雨适时地挤在二人中间,一手拦着一人:“停停停——先别吵,商量完你们再继续,成么?”
显然和鬼讲道理,大概率是不会完全听的,但人至少会看在他也同为人的面子上,多少可以理解一下自己的苦楚吧。
谷天雨把挂着一副可怜巴巴意味的脸冲向男人,且眼睛扑闪几下。
果然还是有用的,男人又乖乖地退到谷天雨身后,不说话了。
谷天雨叹了口气,这么一遭弄下来,他的身体更疲惫了。
好想睡觉......
谷天雨摇摇昏沉的头,看向楚飞:“我们刚才说到哪来着?”
“你说,让我们商量完再吵架。”楚飞说。
啧,头更疼了。不能发脾气,不能发脾气......我得长命百岁。
谷天雨深吸一口气。
“你说,你再想想办法,关于怎么修复他的容貌。”男人恢复正常时,话语倒是蛮温柔的,声音也好听,滚在耳边痒酥酥的。
听着男人的声音,谷天雨觉着自己的偏头痛总算好些了。他揉着自己的眉心,打算先把楚飞敷衍走,后边再想想办法,反正他总归还会来找自己的。
“那啥,你要不先回去等消息。”谷天雨说,“我先查查资料啥的,等我查到了再告诉你啊。”
“你是不是也要准备骗我!你们都是骗子,都是骗子!”楚飞刚才还呜呜呜地倒抽着气,这会儿又跟炸爆米花的铁桶似的,声音砰一下又炸了出来,溅谷天雨一身肉渣子。
“我没打算骗你!”谷天雨抖抖白衣服上的肉渣,脸黑成一口铁锅,破罐子破摔,也一嗓子吼了出来,“你都知道我家了,我还能跑不成么!动动你那半颗脑子行不行!”
对哦,他都只有半颗脑子了,那还和他讲啥道理啊!该动脑子的估计得是这个大脑完整而圆润的自个儿吧。
“哦。”谷天雨一大嗓门,楚飞就颤巍巍地缩了回去。
“这样吧,我说个时间,明天中午你再过来找我,成不?”刚才吼得有点忽然,他不小心扯到了声带,这会儿声音雄浑得他自己都愣了一瞬,“给你个时间地点,总归要相信我了吧?”
在这儿僵持了半天,楚飞也知道接下来除了干瞪眼也无法了,只能点点半颗头,拖着身子幽幽地离开。
“你一定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啊。”楚飞站在门口,转过半张脸,望着谷天雨。
“我记着呢。”谷天雨冲他摆摆手,吆喝他赶紧离开,“明天很快就来了,就一夜的时间,忘不了,赶紧走吧你。”
成功把楚飞赶走,谷天雨却高兴不起来,心里竟然还洒着毛毛雨般的愧疚,想着会不会对他太狠心了些。但一直让他待在这里也没有立刻就能解决的办法,让他一个人去找资料,反而会更好。
不过,谷天雨现在实在太困了。经历刚才那一阵惊心动魄的追逐,他的心脏就跟要炸了一样砰砰砰地跳着,到现在还隐约泛着心悸的感觉。再不好好睡一觉,他真的感觉要死了。
然而,他还是不能睡觉,送走了鬼,身后还有一个闯进来的陌生男人。
他家这么受欢迎的么?以前谷天雨怎么没感觉到。
“那个,你也是来找我爷爷的么?”谷天雨看着男人,为了省力,他便与男人拉开些距离,从而不用费力仰头。
男人摇摇头,一双黑眼珠定定地看着谷天雨:“不,我是来找你的。”
“啊?我?”谷天雨显然有些意外,他拿手指指着自己,又指了指男人,“我们......应该......认识吗?”
“或许吧。”男人说得没头没尾。
“哈?”谷天雨一脸懵。
“不管之前是否认识,我们现在认识一下。”男人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次微笑,薄薄的两瓣嘴唇向上扬起弯出一道好看的弧度,与那张俊朗的脸面一同显出柔和的神情。
“我叫冯晟,上日下成的晟。”冯晟伸出手。
谷天雨才从发着的懵中醒过来,望着伸向自己的手,他下意识地回握了上去:“谷天雨,是——”
“是二十四节气里的谷雨,中间一个天命的天?”冯晟抢答道。
一种恰似故人再逢的熟悉,一种仿佛相处多年的默契。
冯晟的面容于谷天雨来说,确确实实是一张第一次见到的脸,一位应当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可他为什么又能把自己接下来想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似乎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他们或许是认识的。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谷天雨面露诧异。
“猜的。”冯晟还是浅浅地笑着,“可能我运气比较好。”
谷天雨虽然有些半信半疑,碍于他自己也找不出什么端倪,也就不再深究这件事了。
“请问,手可以稍微松开一下吗?”冯晟温柔而不失礼数的询问着。
谷天雨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握着人家手老半天了,想事情入了迷,竟一时忘了松开。
“啊,抱歉。”谷天雨旋即松开,缩回的手心泛着一层薄似冰屑的凉意。
“外边下雨了么?”谷天雨即刻又解释道,“你的手很凉。”
“嗯,外边是飘了些雨。”冯晟侧目望向窗外,“出门要记得带伞。”
话语拐了得有八百个弯,思绪飘忽的纪昀文才悠悠地想起来,应当要问重要的事情的。
“对了,你说你是来找我的,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还你这个的。”冯晟把怀里折得整齐的衣服掏出,递给谷天雨,“放心,衣服我洗过了。”
“这是......昨晚我递出去的那件外套?”谷天摸着被洗得顺滑的衣服,鼻子闻到一阵淡淡的青柠香,也能隐约感受到稀薄寒气,他抬起的脸上又铺起一层疑惑,“怎么会在你这儿?”
“因为昨晚碰到你的人,就是我。”冯晟说,“还没来得及说,谢谢你的衣服。”
“不,不客气。”谷天雨恍然大悟般笑了一下,“原来是你啊,那我们还算有缘。”
冯晟眉眼带笑地嗯了一声。
虽然笑着,脑子也昏沉沉,谷天雨对眼前这个叫冯晟的人还是存有怀疑。本来是可以没有的,但冯晟冲他温柔地笑起来那一刻,疑惑便油然而生。
在与楚飞争执的过程中,冯晟整个人身上便被一股裹挟寒意的戾气笼罩,眉眼深沉,从夜里生出来似的,也泛起凛冽的寒光。然此时此刻,他却又同换了个人一样,脸上复归明媚清朗,话语也柔和得如同新长出来的棉花。
前后情绪极大的反差,让谷天雨下意识地想到了刚才的楚飞,受到刺激时他也是情绪异常激动,简直如出一辙......
心里不禁打着冷颤,谷天雨咽下堵在喉间的口水,外表尽力表现出镇定自若的神情,手不觉攥紧被汗水浸湿的符纸。
“哎,那是什么?”谷天雨的脸甩出一个望外看去的假动作,在冯晟随之侧脸望去的火光电石间,他迅速抬起手,符纸随着不受控制的力道甩出,猛一下砸在了男人的额头上。
啪!
被黄色符纸压着的皮肤周围,慢慢晕出一片如血淌过的红。
谷天雨鼻息间喘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呼吸。
满怀期待的目光随着冯晟缓缓转动的头颅被彻底碾碎。符纸对他没用!谷天雨的心瞬间跌落到谷底,脑海里无数种逃跑计划如麻绳一般缠绕在一起,在急促的心跳声中,他努力想要抽出一条清晰的线条来思考。
“你......这是做什么?”冯晟抬手将额头上的符纸取下,无辜地看着明晃晃动作准备逃跑的谷天雨。
谷天雨觉得他的心脏快要坏掉了。反反复复大起又大落的情绪不断蹂躏着他的躯体,顿感波涛般卷卷袭击来的疲倦。
“你不是鬼么?”谷天雨乏得整个身子都扒在了楼梯扶手上,他也无暇去回想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让贼认贼一样离谱的话了。
“不是。”冯晟回答得很干脆,为了让谷天雨信服,他便补充:“若我真的是鬼,早在你拉我进屋的那一刻就被门上符咒弹出去了。”
“啊......”谷天雨的手捏成一个拳头,咚咚如砸击鼓面一般敲着自己的额头,“抱歉啊,光顾着紧张,一时间忘了这茬了......”
靠,蠢货。
谷天雨在心里又狠狠唾弃了自己一口,一系列令人心脏激动跃起的思考,在紧张得手脚发软的情景里,他又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差点以为自己就是福尔摩斯再世的料子了......
“没关系。”即便额间顶着一片突兀的红块,冯晟也仍然维持着该有的体面,说话时还是温声温气,“心思细腻一点,多些警惕总归是好的。”
“额头要紧么?”谷天雨蹙起眉头,“我给你拿冰块敷一下吧。”
不给男人拒绝的时间,谷天雨踩着外翻裹在脚侧边的塑料拖鞋去厨房拿了些冰块过来。他让冯晟坐在沙发上,找了条绷带,把塑料袋装着的冰块绑在男人额头上。
因为实在不好意思总拿指头戳着人家皮肤,谷天雨的绷带绑得松松垮垮,小鸟窝一样杵脑门上。谷天雨看着自己的“杰作”有些忍俊不禁,对上冯晟清澈的目光,他便有些心虚,只能撇过头不去看他。
“这么说来,你也能看见鬼。”男人穿着一袭黑色风衣,内里搭配的衬衣和长裤为一黑一灰,均为普通款式。仅从他的容貌与穿搭并不能辨认出男人的职业。谷天雨便随意猜测:“你也是道士么?”
冯晟摇摇头:“算不上,只是结识过一些道士朋友,我曾在旁边学了点皮毛,感受到这边的异常,我就寻找了过来,没想到正好就又碰见你了。”
“这样啊......”谷天雨了然地点点头,出于礼貌,他并没有继续追问冯晟是做什么的。
“那你除了给我送衣服,还有其他什么事吗?”怕冯晟误会自己要将他驱赶出去,他又赶紧补充道:“你别误会啊,我就是随便问问,并不是要赶你走。”
“我没什么事了。”冯晟说完这句话似乎也并不打算离开,他开始在屋里踱步,手揣在衣兜里,只用视线轻瞟着四周。
“那个......”整个人放松下来,被遗忘的困意又重新爬上身子,谷天雨不住地打着哈欠,“没什么事儿的话,你想参观屋子,请随意,我上楼去补个觉。”
“好。”冯晟点点头,谷天雨既然应允了,他也就不再拘束,找了个位置坐下,拾起桌上的报纸就开始看了起来。
见他彬彬有礼地坐在沙发上,坐姿宛如一只缅因猫温顺而不失气度,谷天雨也就没再管他,拖着身子上了楼,被汗水浸得潮湿的衣服也懒得换,头被绑了磁铁似的,带着身体就往床上砸去。
总算能安然睡了个觉,谷天雨醒来已是傍晚,有些庆幸没一觉睡到半夜,不然他生物钟又该颠倒了。
谷天雨先是换了一套干净衣服,再去到卫生间认认真真地整理了一番,甚至精细到用梳子沾沾水,把头顶每一根翘毛给压下去。
镜子里的少年皮肤被太阳晒得麦黄,眼眸清透如琥珀,与他皮肤倒是相衬。他没专门做过发型,微微泛黄的头发慵懒地半垂在头上,额前碎发揽在两边,眼睛便被光洁而圆润的额头称托得愈发清明,富有灵气。高挺的鼻梁正如此时微扬下巴的他,散发一种自信明朗的气息。
谷天雨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下了楼。
拐过楼梯,发现冯晟还坐在沙发上,不过没有看书了,谷天雨走近了些。他一只手撑住脑袋,双眼阖上,睫毛如蝴蝶翅膀下垂,扑起微微轻颤,薄唇并不紧闭,缝隙勾勒出慵懒的姿态。
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