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浓稠夜色裹住幻灵宗,檐角铜铃在幽暗中沉默,将整座宗门沉入深潭般的寂静。
白逸寻换上萧沐卿备好的侍从衣袍,将银发尽数敛入青布头巾。
耳后咒纹泛起微光,毛绒兽耳与长尾化作青色流光隐入脊背。
他几次想开口询问灵丝帛的用处,目光几次扫过廊柱阴影里的萧沐卿。
同样的月白侍从服穿在那人身上,却无端多出几分清贵,眼尾朱砂痣在昏暗中明明灭灭,像悬在夜色里的一滴血。
在摸不透对方心思时,还是少开口为妙,他垂眸跟紧了那道身影。
二人混在侍从队伍里,从侧门悄然离开御灵宗。
直到行至无人处,萧沐卿指尖掐诀,晦涩咒文自其唇间溢出,青色光芒撕裂夜幕,将二人卷入光涡。
再睁眼时,二人已置身荒僻老林,枯枝在风中吱呀作响,像是巨兽磨牙的声响。
白逸寻望着四周,心底疑惑翻涌:为何带自己来这种地方?到底是不是为了灵丝帛?
初春夜风挟着寒意进钻衣领,他肩头微缩。
忽有柔软狐裘覆上,龙涎香混着萧沐卿的声音传来:“前边便是了。”
月辉透过枝叶碎成银鳞,二人在静默着在林间穿行,耳边回荡的只有枯枝发出的清脆断裂声。
突然,鼻间漫上淡淡血气 —— 是妖族血液特有的腥甜,刺得白逸寻兽耳骤然绷紧。
他猛地驻足,警惕扫视四周,可密林如同迷宫,枝叶交错,望不到尽头。
血腥味忽浓忽淡,似乎还夹杂着隐隐哀嚎,白逸寻怎么也寻不到根源,心中不安越来越强烈。
他尾巴紧绷如弓弦:“萧沐卿,你带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回应他的只有夜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那人已抬手结印,林木如受巨力牵引,枝桠扭曲着向两侧退开,露出一条被微光浸透的小径。
萧沐卿身影一闪没入微光,白逸寻不敢耽搁,紧随其后。
刚一踏入,血色涟漪裹挟着浓烈腐臭味迎面撞来。
白逸寻顿感天旋地转,意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扯到半空,藏在咒纹下的兽耳 “砰” 地弹出,银白色长尾也不受控地甩落。
恰在此时,左耳耳尖一凉,清越铃响在耳边炸开,如冰水灌顶,让他瞬间清明。
是萧沐卿动了他右耳的铃铛,他却来不及细想其中蹊跷。
眼前这血色涟漪能让他瞬间失神,分明是控妖术。
如此霸道的控妖术威压,不知多少妖族正被这股力量奴役!
他循着血腥味向前狂奔,腐臭愈发浓烈,像是千万具尸体在暗处腐烂。
绕过一丛枯树的瞬间,巨大的坑地骤然撞入眼帘:
坑底蓝光翻涌,赤磷矿脉如活物攀爬石壁。无数妖族佝偻着身子挥动矿镐,每一道动作都整齐得可怕。
坑中央矗立着怪物一样的高塔,血色涟漪正是由其发出。
塔身符咒泛着妖异红光,低沉的嗡鸣混着撞击声传来,像巨兽心跳。
血湖在塔基翻涌,浮着未腐的妖耳与尾羽。
湖边青铜锁链吊着数十名妖族,青壮妖的脊背被抽得皮开肉绽,老弱妖被倒吊在祭湖台上,鲜血正一滴滴注入塔基符文。
最让人心惊的是那些幼妖,他们被铁链拴在矿车旁,兽耳上钉着镇魂钉,明明眼中噙着泪,却在控妖术作用下对着监工露出僵硬的微笑,木偶一样地分拣着碎矿。
白逸寻只觉热血轰然涌上颅顶,所有筹谋都被怒火燃尽。
撕裂夜色的虎啸中,他踏空跃起,灵音铃骤然大亮。
青色灵丝自铃身游走,顺着颈环爬满全身时却逐渐变为赤金的妖芒。
磅礴妖力如火山喷发,在背后凝成五丈高的白虎虚影,金色纹路在雪毛上流淌,宛如星辰碎落其间。
虎啸如裂帛穿云,震得枯枝败叶簌簌崩落。
巨爪裹挟着半人高的碎石,轰然砸下的瞬间,天地仿佛静止。
控妖塔的血色防护结界嗡鸣震颤,如沸油泼入冰水般炸开刺目涟漪。
金铁交鸣之音刺得人耳膜生疼,结界表面应声绽开蛛网般的裂纹,血色微光如鲜血渗流,却在即将碎裂时泛起诡异涟漪。
白逸寻喉间溢出压抑的低吼,却眼睁睁看着攻击被结界弹开,碎石残骸如雨落下,在坑底砸出深浅不一的凹痕。
他咬牙聚气欲发第二击,却察觉灵音铃灵力如潮退般迅速衰竭,白虎虚影极速消散。
怒意几乎要碾碎牙齿,他指尖利爪骤然弹出,借着反震之力扑向塔下蜂拥而来的敌人 —— 既然无法一举摧毁,那便以近身缠斗决胜负。
利爪在夜色中划出银弧,首当其冲的修士肩甲应声而裂,血花飞溅间,他已踏着敌人肩头跃向更高处。
然而敌方援军源源不断,灵箭与法咒交织成网。
他左躲右闪间,肩胛突然被一道灵力轰中,整个人如断线纸鸢般砸向地面。
染血的视线里,持剑修士狰狞逼近,剑锋寒光映得他瞳孔骤缩。
千钧一发之际,白影掠过,墨玉折扇横在他颈间,扇骨与剑锋相撞溅出火花。
修士的剑 “哐当” 落地,剑身上赤烬纹在幽暗中如活物般蠕动,那是叶家独有的火焰图腾,此时顺着白逸寻收缩的瞳孔一路刻进心尖。
被震退的修士攥紧渗血的手腕,忌惮地盯着萧沐卿手中墨玉折扇。
却见那人垂眸凝视着匐在地上的白逸寻,指尖轻轻摩挲着扇骨,仿佛眼前厮杀不过是场无关紧要的戏码,半点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白逸寻浑身绷紧。
他太明白这熟悉的套路:萧沐卿永远在等,等他被碾磨到不得不放下骄傲,等他为了族群未来主动折断自己的脊梁。
可上一世,这人将自己困在身边与世隔绝十一年,他连妖族遭受什么样的困难都不曾真正知道,如今为何还要向这种人低头?
控妖塔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幼妖的哭声混着灵箭破空声传来,像根细针扎进心脏。
白逸寻抬眼,血色月光给萧沐卿的侧脸镀上冷金,眼尾朱砂痣妖冶得近乎残酷。
喉间腥甜翻涌,他拖着妖力耗尽的身体,踉跄着爬向那道白影,指尖死死攥住对方染血的衣摆:“萧沐卿,帮我…… 我什么都答应你。”
“你开口....” 萧沐卿终于低头,嗓音轻得像雪,却带着灼人的滚烫:“我自然会如你所愿。”
他弯腰将人抱起,动作轻稳却不容挣脱。
虚弱中的白逸寻化作幼兽形态,雪白的皮毛沾满血迹,却本能地蜷缩进那缕熟悉的龙涎香。
他痛恨这种身体的背叛,却又清楚此刻唯有这怀抱,能让他在控妖塔的威胁下护住那些濒死的同族。
墨玉折扇在风中展开,扇面的黑色鸢尾花在血光中舒展,花瓣边缘泛着鎏金纹路,如同活物般振翅欲飞。
萧沐卿指尖拂过扇面,眼底倒映着塔身上崩裂的符文,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
随着他指尖轻点扇骨,地面骤然裂开蛛网状的缝隙,墨色花茎从裂缝中破土而出,黑色鸢尾花在灵力催动下疯狂生长。
花瓣边缘的金芒骤然暴涨,化作万千淬毒利刃,瞬间穿透冲来的修士。
惨叫声此起彼伏,血珠溅在花瓣上,化作诡异的花纹。
萧沐卿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声似要将他的身躯震碎,却仍将怀中的白逸寻稳稳护在胸前。
对方月白衣襟迅速被鲜血染红,却依旧从容地抱着他踏过满地碎尸,靴底碾碎修士手中的剑,金铁断裂声混着咳嗽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控妖塔核心处,赤红色晶石表面刻满叶家独有的赤烬纹,如跳动的火焰图腾。
萧沐卿指尖掐出复杂法诀,血色涟漪再次在整个深坑扩散。
白逸寻心中一紧,爪甲深深陷入对方衣衫:“你做什么?”
“这里的妖族都见过你的白虎虚影了。” 萧沐卿指尖不停,“若不清除记忆,四大家族很快会顺藤摸瓜查到你。”
血色涟漪顺着塔身渗入每道符文,被困妖族的瞳孔骤然蒙上雾色,手中矿镐 “哐当” 落地。
盏茶之后,眼前人将自身灵力灌入扇面,黑色鸢尾花骤然膨胀,凝搅成巨刃劈开核心。
血色结界应声崩解,控妖塔发出濒死般的哀鸣,被困妖族如梦初醒,尖叫着向四面八方奔逃。
白逸寻被抱着移向塔沿,脚下伤痕累累的妖族身影正纷纷逃离这方地狱。
抱着他的人身体却因为剧烈咳嗽,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扇骨。
终于,最后一只幼妖都被抱走,那人带着他在塔身崩裂的轰鸣中跃至地面。
他们刚退至安全处,身后塔体便发出不堪重负的轰响,赤磷矿脉在崩塌中炸开蓝紫色火舌,将萧沐卿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只见对方抖开灵丝帛,素白帛面在夜风中猎猎舒展,其上的林家灵络纹如活物游走
周围痕迹已被处理妥当,乍看像是被灵力震裂的残片。
对方松手任其飘落,灵丝帛打着旋儿,慢慢飘落在染血的废墟上。
妖族们逃的逃、伤的伤,控妖地一片狼藉,唯有萧沐卿的咳嗽声一声紧似一声,混着夜风在空寂中回荡。
这人为摧毁控妖塔后特意制造的假象,周到得令人心惊。
白逸寻望着那人燃血的苍白指尖,喉间漫上酸涩。
本该憎恶这双擅长用假象掩盖血腥的手,但此时自己却不得不把这只手当做溺水者可以抓着的唯一浮木。
羞耻与不甘交缠啃噬心尖,他痛恨这种示弱,却不得不承认,如今能帮他的只有萧沐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