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棕在庭院里站成了一尊石像。晨露浸透了他的衣襟,他却浑然不觉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雕花门。隔着门扉传来的血腥气混着药香,让他想起十五岁那年,他在北疆战场第一次剖开敌人胸腔时涌出的热雾。
"公子..."谭理捧着金丝楠木盒趋近,盒中躺着支千年老参,"宫里赐的。"
"搁着。"沈棕抬手时,袖口露出半截绷带——昨夜初夏昏迷中死死攥着他的手腕,指甲嵌进皮肉里。那瞬间他忽然明白,原来这世上最锋利的兵器不是剑,是绝望。
门吱呀开了道缝。武舒端着铜盆出来,血水泛着诡异的靛蓝色。
"怎么回事?"沈棕瞳孔骤缩,他曾见过这种色泽——西域宫廷秘药"蓝鸩",中毒者血凝如晶。
武舒扑通跪地:"梁大夫说...说姨娘喝的不仅是红花。"
廊下忽起疾风,卷着几片染血的菊瓣扑在沈棕脸上。他盯着其中一片慢慢蜷曲发黑,突然轻笑出声。这笑声惊飞檐下寒鸦,连谭理都打了个寒颤。
"去请程昱。"沈棕摘下腰间玉牌扔给谭理,"调黑羽卫围府,许进不许出。"
千秋院西厢
郭雪芙执笔的手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出个狰狞的黑点。窗外脚步声纷沓如雨,隐约传来铁甲相撞的铮鸣。
"夫人..."春红白着脸进来,"二公子把各院下人都押去祠堂了。"
笔杆在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弧,郭雪芙蘸取朱砂在账册上勾画:"前日送去大厨房的燕窝,可是经了张嬷嬷的手?"
"是张嬷嬷亲自验的货。"
"那就好。"她合上账册,金镶玉的护甲划过册面鎏金纹路,"去把我那套点翠头面取来,该给母亲请安了。"
穿过游廊时,她望见几个黑羽卫拖着个浑身是血的丫鬟往地牢去。那丫头腕上戴的绞丝银镯,正是三日前她赏给大厨房烧火丫头的。
祠堂
沈棕摩挲着太师椅扶手上的螭纹,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婆子们。烛火将他身影拉长在祖宗牌位上,恍若恶鬼附身的神像。
"公子!"程昱疾步进来,附耳低语几句。
沈棕突然笑起来,眼底却结着寒冰:"好个一石三鸟。"他起身时佩剑撞在香案上,震得牌位哗啦作响。最上方"沈氏列祖列宗"的鎏金牌位突然裂开道细缝,露出里头暗格中泛黄的帛书。
当看清帛书内容时,沈棕的手第一次不受控地颤抖起来。那竟是二十年前先帝亲笔的赐婚诏书,而婚约对象赫然写着——沈氏嫡子与镇北王遗孤。
窗外惊雷炸响,雨幕中传来马匹嘶鸣。谭理浑身湿透冲进来:"公子!北境八百里加急,戎狄破了天门关!"
谭理捧着白玉碗的手微微发颤。药汁在月下泛着诡异的幽蓝,那是西域宫廷密药蓝鸩特有的色泽——三皇子生母敏妃母族的秘传。他望着廊下负手而立的公子,檐角铜铃在夜风中发出碎玉般的清响。
"公子,这药..."谭理欲言又止。沈棕的袍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绣着暗金螭纹的衣带扫过青石砖上凝结的霜花。
"送去。"沈棕的声音比檐下的冰棱更冷,"告诉程昱,我要知道三皇子府上这半年的药材进出明细。"
更深露重的庭院里,沈棕摩挲着腰间玉佩。这是当年初见初夏时,她亲手编的同心结穗子。穗子边缘已经起了毛边,就像他们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初夏在昏沉中闻到熟悉的沉水香。睁开眼时,沈棕正用银匙搅动着药盏,烛火在他侧脸投下跳动的阴影。她忽然想起那年街头,他也是这样,将浑身湿透的她从泥泞中拽起。
"公子..."她刚要起身,却被按回软枕。沈棕的指尖划过她手腕内侧的月牙形胎记——那日在祠堂暗格发现的帛书上,镇北王遗孤的印记。
"张大夫说你中的是西域蓝鸩。"沈棕舀起一勺药,"这毒要混合三味药引才能生效:天山雪莲、南诏朱砂,还有..."他忽然捏住她的下颌,"你每月喝的补药里,是不是加了海盐?"
初夏没有说话,不知道是先表示震惊,还是先掩饰心虚,,她以为这孩子只有自己才知道他的存在,也是她亲手杀了他,原来早已经有人盯上了,沈棕查不出来的东西,郭雪芙却能敏锐察觉到了,沈棕是当着所有人面丢掉那药的。那些装在青瓷瓶里的海盐,是海幻去年托人从坞城捎来的。她以为此生不再见的人,却又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亲密起来。当然初夏永远不会拒绝海幻。
郭雪芙将密信投入炭盆,看着火舌吞噬绢帛上"敏妃旧部"的字样。她取下鬓间点翠步摇,锋利的金簪尖在烛火下泛着寒光。春红推门进来时,正见她将簪子刺入掌心。
"夫人!"
"去取些蓝尾蝎来。"郭雪芙舔去掌心血珠,"听说用这种西域毒虫泡酒,最能治心疾。"她望着铜镜中扭曲的倒影,想起大婚那夜沈棕说的"她不喜欢",唇角勾起森冷笑意。
程昱将染血的供词呈上时,沈棕正在擦拭佩剑。血书最后一行写着"敏妃侍女青鸢",墨迹被泪水晕开。剑锋划过青鸢咽喉的瞬间,沈棕突然想起初夏小产那日,她在昏迷中呢喃的"海哥哥"。
"把消息透给大公子。"沈棕将沾血的帕子丢进火盆,"就说三皇子私通西域,意图谋反。
沈棕正在画一幅烟雨江南图。笔尖朱砂滴落,在宣纸上洇开血般的痕迹。他望着窗外纷扬的雪,初夏说想看江南烟雨时眼底的光。
他忽然掷笔,"去千秋院。"
推开院门的刹那,沈棕看见初夏站在满院牡丹下。她披着月白斗篷,腕间银镯与当年海幻送的那只一模一样。风雪卷起她鬓边碎发,露出一截雪白脖颈——那里有道淡红的掐痕,是昨夜争执时他失控留下的。
她转身时,袖中滑出一柄镶着蓝宝石的匕首,"那年你说,等尘埃落定就带我去江南?"
沈棕瞳孔骤缩。那柄匕首,是敏妃赐给三皇子的及冠礼。
"你腕上这只银镯,"沈棕挑开她袖口,"内侧刻的可是西域梵文?"银镯在雪光中泛起幽蓝,细密纹路勾勒出莲花与毒蛇交缠的图腾。
初夏忽然想起那年海边的黄昏。海幻将银镯套上她手腕时说:"这是用西海鲛人泪化的银,能保你平安。"此刻那些蜿蜒的纹路在她眼中扭曲成蛛网,每一根丝线都连着千里之外的黄沙古城。
程昱掀开毡帐时,海幻正在擦拭弯刀。羊皮地图铺在驼绒毯上,墨迹沿着商道延伸,在玉门关外分出三条暗线——正是戎狄奇袭天门关的路线。
"沈家暗卫首领亲自来访,"海幻将弯刀收入镶着孔雀石的鞘中,"是为着初夏姑娘,还是为着..."他指尖点在地图某处,那里画着蓝莲花标记,"三皇子藏在敦煌的军械库?"
程昱的剑鞘突然抵住他咽喉:"三日前经略使府二十三名侍卫暴毙,中的是改良过的蓝鸩毒——用海盐做药引的新配方。"
帐外驼铃骤响,惊起栖在旗杆上的夜枭。海幻低笑时,程昱闻到他袖间若有若无的沉水香——与沈棕书房用的竟是同一款香。
郭雪芙抚摸着青瓷瓶上的海浪纹,这是她嫁妆里最不起眼的物件。烛火摇曳间,瓶身暗纹竟与海幻银镯上的图腾重合。春红推门进来时,见她正将瓶中药粉倒入香炉。
"夫人,三皇子传信说..."春红的声音戛然而止。郭雪芙转身时,香炉青烟在她脸上蒙了层纱,衬得眼角泪痣如毒蛛悬丝。
"告诉殿下,沈家那位姨娘中的蓝鸩,该发作了。"她碾碎手中干枯的蓝尾蝎,"顺便查查库房那批海盐,究竟是谁动了手脚。"
谭理扒开覆雪枯草时,腐臭味混着药香扑面而来。二十三具尸体颈后皆有蓝莲刺青,与敏妃侍女青鸢身上的一模一样。他忽然注意到某具尸体紧攥的右手——掌心里半枚孔雀石,正是海幻刀鞘上缺失的镶纹。
雪地上传来马蹄声。沈棕策马立于山岗,望着远处蜿蜒如蛇的商队火光:"查清海幻这五年经手的商队,我要知道他们往西域运了什么。"
暗卫呈上的密报中,某行朱批小字令他瞳孔骤缩:"景和二十三年春,海氏商队运往楼兰的药材中混有陨铁三百斤——正是三皇子私造兵器所用。
当海幻踏入沈府时,初夏正在梅林煮雪烹茶。他腰间新换的玉佩刻着九头蛇图腾,与她腕间银镯的纹路完美契合。
“你现在倒是清闲,听闻你不久前刚刚小产过。”幻变了很多,不像当初在海边那样闲舒,初夏只是喝茶没有回应。
"沈夫人送你的海盐用着可好?"海幻将玉匣放在石案上,匣中红绸衬着支蓝莹莹的孔雀翎,"西域有种鸟,尾羽浸过十八种毒虫汁液,轻轻一扫就能让人产生最渴望的幻象。"
他突然握住她添炭的手:"比如让你看见...沈棕亲手喂你喝下堕胎药的情景。"
可是初夏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是这个画面呢,她的眼神变得暗淡,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最想嫁的人是他,最渴望的也是不过想留在他身边,她的确很爱沈棕,可是年少的白月光永远是白月光,没有谁能取代得了。
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初夏看见他瞳仁深处浮出奇异蓝光,像极了那日小产后在血泊中看见的星空。记忆突然裂开道缝隙——被沈棕砸碎的青瓷瓶、混在海盐里的孔雀石粉、还有那碗沈棕亲手端来的药...
沈棕捏碎暗卫送来的密信时,琉璃灯罩里的烛火正巧爆出个灯花。信纸碎片上残留着"海幻""西域暗桩""镇北王"等字眼,飘落在初夏白日写的《心经》上。墨迹被水渍晕染,最后一句"无挂碍故无有恐怖"化开成狰狞的爪痕。
他突然起身撞翻案几,羊脂玉镇纸摔成两截。断裂处露出截空心铜管,滚出张泛黄的婚书——二十年前镇北王与西域公主的联姻契,新娘封号处赫然写着"敏"字。
窗外传来瓦片轻响。沈棕执剑跃上屋檐时,正看见海幻的黑影消失在郭雪芙院落方向,披风翻卷间露出内衬的蓝莲纹——与三皇子府暗卫的服饰如出一辙
海幻的披风掠过琉璃瓦时,沈棕剑尖已挑开他腰间革囊。数枚孔雀石坠子叮当落地,在月下泛着诡谲的幽蓝——正是乱葬岗尸体手中缺失的那半枚纹样。沈棕的剑锋抵住他后颈:"三皇子许你什么?西域商道?还是镇北王遗孤的身份?"
瓦当上的冰凌突然炸裂。海幻转身时袖中射出三道蓝芒,沈棕挥剑格挡的刹那,看清那竟是淬了蓝鸩毒的孔雀翎。毒羽擦过剑身溅起星火,将檐角积雪灼出焦黑的孔洞。
"我要的从来不是虚名。"海幻足尖轻点,跃上更高处的飞檐,"二十年前敏妃用蓝莲花蛊控制西域三十六部时,就该想到有人会以其人之道..."他忽然扯开衣襟,心口处狰狞的蓝莲刺青正在渗血,"还治其人之身。"
初夏推开暗门时,壁灯自动燃起幽绿火焰。石壁上密密麻麻刻着西域梵文,中央玉台上供着尊九头蛇神像——蛇眼镶嵌的孔雀石,与海幻刀鞘上的如出一辙。神像掌心托着卷羊皮,展开是幅人体经络图,各大要穴标注的竟是蓝莲花图腾。
"很熟悉对吗?"郭雪芙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原来她不仅仅是沈棕的夫人,初夏曾经以为一切生活是如此之平静,她不过是沈棕的一个奴婢,不得已接受沈棕要另娶她人,郭雪芙手中把玩的青瓷瓶突然裂开道细纹,蓝色药粉簌簌落在初夏腕间银镯上,"你每次毒发时看见的幻象,可不是沈棕给的堕胎药..."
但是郭雪芙不知道的是,每次初夏毒发完,她就会忘记那天晚上的事情,她从此至终都不知道那些幻象。
药粉触及肌肤的刹那,银镯纹路突然泛起荧光。初夏头痛欲裂。
"月牙印记要这样画才完整。"记忆中的海幻低语,药粉渗入皮肤时带来刺骨寒意,"等九头蛇神的眼睛全部亮起,你就能看见真正的星空..."
程昱劈开最后一个木箱时,铁器特有的腥气扑面而来。三百把弯刀整齐排列,刀柄皆嵌着孔雀石,刃口暗纹正是戎狄王庭的狼头标记。谭理突然指着箱底:"这里有批箭镞,刻着沈家锻造坊的徽记!"
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沈棕策马冲入马场,扔来卷染血的羊皮纸:"三皇子与戎狄往来的密信,用的是西域梵文加密。"火光下,信纸边缘隐约可见蓝莲花水印,
初夏提笔蘸墨时,腕间银镯突然发烫。羊皮纸上的梵文在她眼中扭曲成游动的毒蛇,每译一个字都像在撕扯记忆的封印。当译到"借沈家之手除太子"时,她突然呕出大口黑血,墨迹在纸上洇开成蓝莲花的形状。
"想起来了吗?"海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