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次开始，何峰再也没跟何秀妍出去过。

他终于明白了，他妈也是个不靠谱的人，万事都只能靠自己。

何秀妍在清闲好一阵子后，又开始忙碌的生活，而何峰的高中开学，自然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学习上。

他从来都没收到过顾宪海的回信，他也知道了，顾宪海根本就是没看到他的信，也根本不会回应他。

然而，首都的学校教学方法与塔兰的教学模式搭不到一点边，当何峰背着书包两点从学校走出来的时候，还没有缓过劲儿来。

在绣山中学的时候，上自习上课到晚上十一点都是正常的事，严格来讲，何峰从来都没有这么早放学过。

他背着书包迷茫的往家的方向走，作业都写完了，不知道回去以后要干什么。

要不找些补课班上？问问老师有什么竞赛可以参加？

他的高中班级是流动性的，除去最开始的分班，后来要去好班只能靠考。第一个月的月考，已经学到高二的何峰是自信满满的，学校出的题也简单，他感觉自己应该照样拿第一。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从普通班转到特优班，又申请进竞赛班，这一切都顺利的要命。

他是准备通过竞赛保送的。

竞赛班和其他的班级不一样，同时也有全国各地的学生，和其他班也不是一个进度。

这让何峰倍感压力，而竞赛班的阶段考试成绩下来，他彻底失去了第一的宝座——甚至只能拿到一个中上游的成绩。

这世界上天才很多，肯努力的天才更多。在这堆卷死人不偿命的天才堆里，何峰并不属于顶尖水平的。

他高中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很焦虑。不仅仅是因为学习上的落差，还有烦人的人际交往。没有人跟他一起讨论这道题怎么做那道题有什么别的解法，所有的人都是竞争对手、所有的人都在争那一个位置、所有的人都是敌人。

这种紧张的环境下，终于有位同学受不住压力，选择退出竞赛班，打算按正常进度进行高考。有了她的开头，很多人也都陆陆续续的退出竞赛班，从最开始的五十人，到高二上，竟然只剩下不到一半。

这是正常的，每年都这样。

带班的班主任这样说。

何峰没打算退出，他并不想按部就班的学满三年，那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随着班里低分段的人走光，何峰终于拿到了第一，是倒数第一。

看到排名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手都抖的厉害，笔在他的手里捏着，却怎么也写不下来一个字。逐渐的，他呼吸也跟着一起困难起来，马上就要窒息了——

等他缓过来的时候，发现教室里所有人都在担忧的看着自己。

他发现自己的成绩单已经被自己撕扯碎纸片子了。

在众人的目光下，何峰只感觉那股劲儿又要上头，他把碎纸收拾好放进挂着的垃圾袋里，然后接着做题，装作那些视线都不存在的样子。

但是越做题，手就越抖，何峰感觉自己的视线模糊，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的往下淌。

他放下笔，狠狠地往自己的大腿处掐去，钻心的疼痛涌出来，让神智短暂的清醒起来。

时间还在继续。

何峰找到了控制呼吸困难的方法了。

很多时候，他都会掐自己的胳膊或是腿，这种自残的方法粗暴而又简单，但同时也导致他的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好在何秀妍并不经常在家，对他的状况一无所知。

但是越想藏的东西，越是藏不住，何秀妍还是发现他身上自残的痕迹，何峰也只能说是为了防困，就是控制不好力度。何秀妍并没有去深究，她给他搞来一堆风油精，让他换种方法。

可能是何峰显得太过憔悴，何秀妍劝过他退出竞赛班。只是何峰自尊心太强，他并不能做到主动认输，退出了就等于认输，认输就等于他是个失败的人，不是吗？

焦虑和不安一直都伴随着何峰，直到他获得保送名额。

并不是清北或是其他等级的学校，是更低一档的理工大学，这成绩对于何峰来讲并不理想。

很差。

所以他想复读，或是正常高考去。

当他回家的时候，何秀妍也收到了来自班主任的电话，她想带着何峰去大吃一顿最为祝贺，但是被何峰拒绝了。

何峰想继续考，但是他的精神状态实在是肉眼可见的差，黑眼圈和煞白的脸，还有满身的掐痕和抓痕，已经到了藏也藏不住的地步。

何秀妍并不同意他的要求。

这是何秀妍第一次管他。她跟他谈了一晚上的心，担心他会崩溃，跟他说以后还有机会不用太过努力，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不相信他的实力——至少何峰是这么认为的。

他只是想做到最好。

在何峰的潜意识里，他就要做到最好——至少比许文复何秀妍和他那一对哥姐好，做不到最好的话，他就是个什么也比不过的废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争强好胜已经刻进了何峰的骨子里。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所有人都叫他“许教授的儿子”的时候，还是被亲戚拿去和许延松许曼玉做比较的时候？

还是……他去何秀妍工作的地方给何秀妍送自己做的机械狗的时候，周围夸赞的“不愧是何姐的孩子”？

何峰不知道，他好像永远都是别人的附庸。他不是他自己，他永远都是许文复的儿子或者何秀妍的儿子。

他被何秀妍打了一嘴巴子，因为坚持要复读。

看着从来都不生气的母亲被他气成这样，何峰最终选择妥协，他踏上了大学的求学之路。

他大学最开始是学的是物理，后来因为自己的原因，可能是感觉太过虚无缥缈？反正是不想再学，在按照转科要求拿到大一上的全系第一后，他就上交了申请书，转到工科院机械类的系里。

本打算报双学位，但是最后因为某种原因并没有实现，于是何峰就在空闲时间到处蹭课，或是泡在图书馆实验室一个劲儿的学习。

虽然大一不让学生外住，但是何峰有的是钱，所以不是什么太大的事。他除了做小组作业以外，大多数情况都不和同学相处，所以跟谁都不算太熟，反而教授们认识他的更多。

因为他经常堵人问话和蹭课，而且学的也快，又因为参加了一些大学生创新大赛，所以也经常借用实验室。

大多数老教授对他很是眼熟，大家也都喜欢好学认真又聪明的学生，逐渐的，何峰已经变成了块大宝贝。

顾宪海考上大学比何峰晚了足足一年，他也没好意思联系何峰。

当时何峰忙着搞专利，忙的脚不沾地，自然也没有去联系顾宪海。于是时间就这么过去，直到回家何秀妍无意中提到的一嘴。

或许是出于愧疚，何峰终于稍微放下学业，抽出空开去找顾宪海。此时此刻，他已经提前踏进大三，而顾宪海也即将结束大一上学期的生涯。

找到顾宪海其实是一件蛮容易的事情。

何峰难得拉下面子去联系许文复，而许文复也告诉了他顾宪海的学校和所在的系。在聊天的过程中，许文复把顾宪海家里的事也都跟何峰说了，所以何峰只用去问个名字就行。

他成功的问到了顾宪海的寝室号，在顾宪海回寝室的路上看到了他的身影。

“顾宪海。”

何峰这么叫道。

走在他前面的那个人愣了一下，他似乎在犹豫，紧接着，慢慢的转过身。

顾宪海瘦了。

他看起来并不健康，脸色白的像个垂死的病人一般，凹陷的脸上布满了大片的青春痘的痕迹，枯黄干燥的头发紧紧的包裹在脑袋上，看起来只长高了一点点。

说实话，很丑。

但是何峰难得的没有洁癖发作，他的心在看到顾宪海的那一刻，已经被愧疚填满。

但不是爱意。

顾宪海似乎并不想让他看到，何峰敢肯定顾宪海是认出他来了。

他上前拽着顾宪海的手腕，不让他离开，在这漫天大雪里硬生生的把顾宪海拖回家。

顾宪海穿的也很少，只有一件带着补丁的破棉服。或许是出于心虚，何峰在把顾宪海拽进屋后，完全没有在意顾宪海的抗拒，对着他的嘴脸一阵乱亲——即使顾宪海的嘴巴味道不是太友好。

于是何峰在天京遇到了对他来讲的第一件好事，那就是顾宪海对他还有感情，而且特别深。

但是他对顾宪海，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冲动的感情了。但是看着顾宪海依恋又小心翼翼的表情，何峰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顾宪海很听他的话，而且十分的依赖他，他总是没有安全感，瘦弱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走。

看着对自己满眼爱意和敬佩的顾宪海，何峰的心头总是会莫名其妙涌上来奇怪的感觉。

他虽然对顾宪海没有了所谓的爱意，但是他依旧喜欢顾宪海给他带来的满足感。

而顾宪海是个从来都不会泼别人冷水的人，而且他在很多方面都不如他，何峰很喜欢管着顾宪海或是教他学习做事，以满足自己从来没有外露过的虚荣心。

长时间跟着身居高位的父母，何峰自然而然的也学会谨言慎行，大家都很忙，都不喜欢拐弯抹角的办事情，长话短说也已经变成了习惯。

一般有长辈的场景，何峰都不会开口，他学会了少说多做多学，他已经不再是臭屁的小孩子了。

但是在顾宪海面前，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张牙舞爪、臭屁至极。这感觉让他变得很快乐，他甚至会因为知道顾宪海比他小一岁，沾沾自喜的让顾宪海叫他哥。

何峰感觉自从顾宪海来了以后，他的生活像是突然有了目标。顾宪海像是拨开他人生迷雾的手，让他不再迷茫。

他没有什么爱好，也没有什么梦想，所以什么可以让顾宪海开心，他就把什么当做目标——至少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这样的。

他甚至可以拒绝导师去实验室的邀请，转头去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创业，只是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陪顾宪海、能攒下很多的钱来让顾宪海的身体更健康。

但是时间长了，他也会有自己的小私心。何峰对自己要命的控制欲和自大并没有什么自觉，对着越发亲近的顾宪海，他想的永远是要把这个人拴在身边。

因为很舒服。

在顾宪海的身边，他的焦虑压力都会随之减少，快乐的时光难得，他并不想让它们悄悄溜走。

他知道顾宪海是个没安全感的人，为了让顾宪海感受到安全感，他在还缺斤少两的公司土胚房里，办了场并不盛大的婚礼。

到场的只有他的几位合作伙伴，他们满怀祝福的看何峰把戒指戴到顾宪海的手上，两个人亲吻宣誓着永远不分离，然后顾宪海掀开了蒙着长源科技四个字的白布。

长源科技是顾宪海想出来的名字，他祝福何峰的公司能够长长久久的开下去，越做越大。

可是世界上哪有什么永远？

何峰只知道随着两人越来越忙，相处的时间少了，吵架多了。

很多时候他们都不能及时的解决问题，直到矛盾越来越大。

最开始，顾宪海还能包容他的任性胡闹强势和坏脾气，但是时间一长，似乎顾宪海也忍受不了，开始反抗。他们矛盾的爆发点就是他带着顾宪海去跟父母公开那件事，他为他的自以为是付出了代价。

其实他爸妈都不是太过保守的人，也根本不会管他，只是因为受骗而生气，因为怕他被别人看不起才反对。

何峰知道，但是他还是想要和顾宪海走下去，他已经不是那个害怕别人议论的小孩子了，他能为自己做出的事负责，他能照顾好顾宪海……吗？

这是顾宪海第一次跟他提分手。他骗了他，生气是理所应当的，是正常的。

他能为自己的事负责。

讨好顾宪海是件很容易的事，这是个极其容易被满足的人，何峰只用了一个月，逗得顾宪海每天都对他笑呵呵的，不再提分手的事。

于是矛盾就这么被粉饰过去。

而他们的日子还在继续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