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再睁开眼时，眼前正有一身材魁梧之人弯腰行礼。
“官家，近来行宫守备……”
他立刻认出这是明章拉来哄骗赵构的那个武将，喊道：“关胜。”
突然被打断，关胜迷茫地问：“官家有急事吗？”
这不合常理，平日官家最关心中军护卫是否可靠，怎么还打断汇报呢？
“尚谨在何处？”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关胜迷茫地回答：“不是之前才从御殿去官衙吗？”
官家失忆了？
“黄潜善呢？”这是他最想杀的人。
“朝会他与明章论完陈东那事后，气冲冲地走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关胜哪会在意黄潜善。
“陈东？”
关胜以为赵构还没消了杀陈东的想法，连忙劝解：“官家三思啊，真的不能杀陈东……”
下一瞬，关胜只看到骤然变了面色的皇帝起身，风一般冲出了大殿。
关胜迷茫地站在原地，见邵成章也跟上去了，慌忙也一起往外跑。
*
尚谨捂着胸口倒在地上，系统的模拟太过真实，他真真切切地感受着濒死的痛苦。
他对外界还有微弱的感知，隐约听到急促的呼喊，声音更近了，有人唤他“明章”。
疼痛席卷他的理智，却还是挣扎着试图分辨那呼唤里的语气。
好熟悉。
下一瞬，有人慌张地将他带离冰冷的地面，于是他落入温暖的怀抱。
仅存的模糊判断令他强撑着睁开眼，看到赵构那张脸时，他无比失望地阖眸。
“明章！”
于是他用尽力气扯住那人的衣袖，低声唤道：“扶苏……”
扶苏安抚地拍他的背：“是我。”
他渐渐缓过来，视野也清晰了。
潜意识告诉他，眼前人绝不是赵构，因为他并不排斥，更没有平时那种想把赵构拍死的冲动。
是扶苏，绝对是扶苏。
*
黄潜善的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
方才几息之间发生的事情令他摸不着头脑。
官家跑得如此快，不奇怪。
可是官家喊尚谨为明章，他从来没听说尚谨还有这个称呼。
如果是字，尚谨还未及冠，哪来的字？
如果是私底下的称呼，那就更可怕了，官家已与尚谨亲昵到这份上，还有他好日子过吗？
尚谨的反应更恐怖。
明明刚才看着都要死了，却忽然醒来喊官家“扶苏”。
他又不是没读过书，扶苏是谁他当然知道。
若说是尚谨病糊涂才乱喊，可是官家却应声了。
他惊恐的视线忽然与两双如出一辙的眼睛对上。
冰冷，带着杀意。
“你们……你……尚谨！你使了什么妖术！叫孤魂野鬼上了官家的身！”黄潜善惊恐地大叫。
尚谨借着扶苏的力站稳，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咳咳……你猜错了，我和他，都是来自大秦的魂魄，只是我走得早一些。”
扶苏抿了抿唇，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臂。
“我没事，别担心。”他安抚罢了，又看向黄潜善，“黄潜善，你在我们大秦就该五马分尸之后再剁碎！”
黄潜善吓得跌坐在地，真切地感受到这并非单纯的恐吓。
他笑吟吟地与扶苏回忆往昔，吐露出让黄潜善更为恐惧的秘密。
“我想起当年打齐国的时候，与王离一起去吓齐王，齐王也吓得瘫坐在地，后来……齐王怎么了来着？”
扶苏只担忧地望着他，黄潜善的脑子却被他吓得愈发混沌。
紧随而来的邵成章呆立原地，仅仅只言片语，足够扰乱心神。
*
方才扶苏奔来的架势着实把其他人吓了一跳，等关胜先后七拐八拐跟过来时，只见黄潜善仿佛丢了魂魄。
本在处理公务的大臣们也三三两两聚集过来。
黄潜善的眼睛忽然亮了，环顾四周，试图向众人揭示那个天大的秘密。
“尚谨是秦朝的孤魂野鬼！他迷惑了官家！那根本不是官家！官家被鬼上身了！”
尚谨却显得很冷静，甚至笑出声：“失心疯了？”
黄潜善从未如此寄希望于邵成章：“邵成章刚刚也在！他可是官家的内侍！你听到尚谨喊官家扶苏了！”
群臣面面相觑，低声议论，这下不得不相信黄潜善应该是真的疯了。
邵成章沉默一瞬，当即呵斥：“大胆！你怎可污蔑官家！”
其实邵成章窥到了冰山一角，听到了尚谨所言秘辛，然而不可能帮助奸臣，更无法在此时与他站到对立面。
短短瞬息，邵成章见到了全然不同的他。
平日他与官家也算是亲昵了，但方才所见，他们周身的氛围却无比融洽。
尚谨显露了瞬息的彻底依赖，仿佛眼前的皇帝可以信任。
倘若邵成章出言攻击，既不会有人信，也实在不忍看尚谨的反应。
而尚谨镇定自若，与邵成章对视一眼，似笑非笑地环视四周，问道：“难道诸位也信黄潜善的鬼话？”
众人渐渐噤了声，想也知道，这种神神鬼鬼的话哪里是能放在皇帝身上的？
扶苏开口道：“黄潜善不敬君主，出言不逊，谗言媚上，误国殃民。”
他没有直接说对黄潜善的处置，或许明章更想亲自宣判。
“落职下狱，交御史台推勘。”尚谨自然而然地接话。
他怕扶苏下一句直接把黄潜善拉出去砍了，说罢才想起这不是大秦，他不能替扶苏做决定。
众人先是观察皇帝的反应，见皇帝似乎对此不满但又不像是对着尚谨的，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太轻了。”扶苏对此评价。
于是关胜猛地窜出来把黄潜善拖走了。
趁官家没改变主意之前，赶紧把黄潜善送走。
*
尚谨被扶苏带回御殿时，恍惚之感还未褪去。
当他能毫无顾忌地吐露往事，已察觉到最大的违和之处。
倘若是系统把扶苏带到这个世界，也没有附身赵构的道理，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暴露身份。
情感告诉他梦及故人何其不易，应加倍珍惜；理智告诉他沉溺于此只会让他醒来时更痛苦，不如戳破这个梦。
“是梦对吗？”他选择长痛不如短痛。
“嗯，但你可以把它当作一个新的世界。”扶苏低声安慰，“在这个世界，我们会相伴到最后。”
尚谨鼻头一酸，紧绷的情绪骤然崩溃。
“我好累……我想救他们……可我救不了！他们都死了！”
扶苏知晓他说的是靖康之变时的两河军民，抱住他轻拍安慰。
“我有时候真想把大秦的酷刑都搬来！我要杀了那些蠹虫！可是这该死的规矩！”
律法不能给予天下人公平正义时，他选择亲自动手。
流放这些人根本不够，只要赵构想，随时都能重新任用。
汪伯彦也好，黄潜善也罢，赵构、康履、秦桧，他会一个一个地杀，杀到朝堂上下齐心。
“我好想把侵略者都赶走，可是我不能领兵，还要和那些人虚与委蛇，真的好累……”
尚谨痛哭一场，加之方才心疾发作，半睡半昏了过去。
邵成章被喊进来时，看到皇帝熟稔地照顾尚谨，越发确认官家大抵是没了，这个绝对不是官家。
他忽然不敢确信自己的忠心了，好在原本决心远离的心思是彻底放下了，他要留在这里帮尚谨。
为自己侍奉的君主消失而悲戚和对躯壳里的新君感到期待，两种思绪在他脑子里天人交战。
直到他听到皇帝说：“康履呢？”
“回陛下，康履在殿外。”
甚至刚刚皇帝喊他进来时，康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为何皇帝只召见他。
扶苏平静地宣判：“康履折辱将士，侵扰百姓，斩首示众，蓝圭、曾择一并处死，叫所有宦官都去看着。”
官员不好直接处死，宦官还是很好杀的。
“你接替康履的位置，明章很信你，别让他失望。”
邵成章顺从地低头，知道这大概是尚谨的字。
如果皇帝能一直这么英明，希望官家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扶苏安顿好尚谨，门外传来康履等人的求饶声。
他只当没听见，又寻了几个御营司将领和相关重臣来。
在明章醒来之前，他还有许多事可以做。
比如，把那些碍眼的人都送走，给明章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