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

呼唤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地下室中荡起些许回音，消失在哗啦啦的雨声中。

无人回应。

空条承太郎谨慎地一步步走下台阶。手电筒在缺乏照明的楼梯间投出光柱，显出破旧的墙壁与积水的水洼。

微妙的不和谐感。

他又一次肯定了将普通人排除在外的策略。面对未知的危险，他身为替身使者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但普通人在替身使者面前往往毫无还手之力……

“——空条先生！”

呼喊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并不排除是敌人的可能，空条承太郎回头的一瞬做好了战斗准备。

背光站在楼梯口的男人被手电筒的光晃了一下，用手遮了遮面容，站在他身后的少女扶着他的肩膀，微微露出半个面庞。

苍白的面孔，鲜红肿胀的嘴唇，被水打湿的长发自耳后坠下，在胸前漾起些微弧度。被强光晃了一下，潮湿纤长的眼睫眨了眨，复而抬起，露出向他的方向望过来的蜜色眼珠。像刚溺水生还的受难者，湿漉漉的，极端脆弱的……摄人心魄的。

近乎异常的、让人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的魅力。

“白石……弥希？”

“怎么了吗，空条先生？”

空条承太郎强迫自己从她身上挪开视线，将目光放在她身前的男人身上。他认出那是音石明了：“你们替身的名字是？”

“雨中人。”她毫无犹豫地回答道。

披着斗篷的金属人形依言出现在周边。

“——和辛红辣椒。”

至今还未出声的音石明身体很僵硬地垂着头，或许是正努力斜着眼看落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但辛红辣椒也的确被召唤出来，飘浮在半空中。

白石弥希仍站在他背后，现在空条承太郎意识到她是在支撑着音石明站立。他被注射了肌肉镇定剂。空条承太郎知道这是SPW针对音石明的监管措施之一。这稍稍出乎他的意料，但音石明对白石弥希如此顺从的态度让他决定暂时相信这个战力。

“只是在确认是不是本人，已经没问题了。”他又扫了一眼两人，虽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

“眼下的重点是这个尚未打开的房间。”他说：“你妈妈和虹村形兆应该都在这里面，岸边才进去，但现在也一点回应都没有。这非常不正常。你们来得正好，有没有办法能获得房间里的情报？”

雨中人获取情报的媒介从肢体接触扩展到了雨水，但眼下很明显两者都做不到。白石弥希一瞬间想到了辛红辣椒。

“……有你在真是太好了。”她侧过头，对肌肉僵硬得像个傀儡的音石明轻声低语着：“能试着让辛红辣椒沿着电路进去探听一下发生了什么吗？”

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音石明甚至能感受到她说话时湿润的吐息落在耳畔。那些温柔的音节一点点顺着耳道攀附进来，啃食着那一侧的大脑，于是世界只剩一片混沌，他仿佛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干嘛非要思考呢？

他只要听话就好。

辛红辣椒听话地从外接的插座，进入了房间内。

“没有摄像头，什么都看不见。”音石明垂着眼睛说：“只能听到声音——呼吸声。”

因雨中人而听力非常敏锐的白石弥希侧耳倾听，补充道：“很微弱。一共三道——妈妈，岸边老师，和虹村形兆。”

空条承太郎：“人数对上了，没有额外的敌人。”

辛红辣椒自房间内被损坏的灯泡电路中冒出，零星击穿的火花只带来一点细微短暂的光亮。音石明复述着辛红辣椒见到的场景：“房间里很黑……地上有两个人躺着，一个人坐着，看不清到底是谁……等等！”

辛红辣椒进入房间的举动像是触发了什么，房间里开始有了一些奇怪的动静，就连白石弥希都能听到。那是一道额外的呼吸声，不像人类能发出的，非常笨重，混合着物体摩挲的声音。

音石明说：“太黑了看不清——但有东西在膨胀！是替身！辛红辣椒被攻击了！”

和辛红辣椒同时被击中——或者说被碾过的音石明向后退了一步，完全依在了白石弥希的怀里。

这是触发型替身，今天一定被使用过，但房间里有三道呼吸，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无人死亡。

——但激怒对方后又将如何就说不准了！

白石弥希抓住他的胳膊：“先停下！撤出来！”

辛红辣椒即刻顺原路返回，飘浮在浑身滚烫，仿佛在发烧的主人身边。

这似乎是正确的选择，在三人的屏息等待中，原有的动静慢慢停止了。

房间里到底关着什么，这是一个好问题。

但提前获取情报已经走不通了，谁都不知道触发了屋内的替身后到底会发生什么，又会对房间中的白石志美和岸边露伴造成什么影响，但如此僵持不下也不是个办法。

“一个人坐着，两个人躺着，但无法看清这三个人到底都是谁。”空条承太郎复述音石明的观察：“按常理推断，坐着的那个应该就是虹村形兆。他在绑架了白石志美后，又制服了岸边露伴……”

岸边露伴的替身能力相当强势，如果不是空条承太郎判断他本人的品质值得信任，这种替身使者是一定要被监管起来的，就跟音石明那样。就连岸边露伴都无力抵抗，很难想象虹村形兆的替身能力到底是什么。

但呼吸声有三道。三人都还活着。

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空条承太郎扫了一眼白石弥希。

她身上仍盘踞着那种古怪的魅力。煞白的面庞显出受惊后极端脆弱的模样。空条承太郎很难不把她放在受害人的位置上。她不该在这里的，微微跳动着的神经如此思考。那不能算是怜惜，只能算是最普遍、最正常的保护欲。他只是在习惯性地以强者俯视弱者的视角注视着她，就像在注视父母被猎杀，自己也受了伤，正仓皇鸣叫着的海豚幼崽那样。

但与此同时，她的眉眼又如此冷静，冷静得近乎锐利。灰蓝色的眼睛隐没在阴影里，如冰，如鹰，沉静而锋锐。她身上脆弱与力量的结合有种矛盾的、凛然的魅力。与表面的脆弱感不同，那已经完全是空条承太郎所熟悉的，战士的眼神了。仔细想想，她好像的确已经经历过好几次替身使者间的死斗……她成长得很快。他无法不尊重这样的白石弥希。

……她能接受门后已经发生、或是将要发生的事吗？

空条承太郎任由自己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是的，尊重。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对音石明说：“先退后，保护好她。我准备开门了。”

但打开门也有不同的方式。

“我会先观察情况，在必要的时候暴力破门。”空条承太郎说：“音石明，你优先抢救白石志美，岸边露伴由我负责。”

“至于虹村形兆和他的替身……”

空条承太郎一手举着手电筒照进门缝，俯下身，向门缝内窥探。

“见机行事，万事小心。”

像是被冲洗过的血污，门缝后透出了古怪的粉白色。

细碎的摩挲声。像是被洗过的床单般带有无数褶皱的粉白色自右向左缓缓挪动着。褶皱中露出一道杏状皲裂的缝隙，越来越大，缝隙中填满了发酵后的牛奶般，浑浊的乳白色晶状物，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显现出其中无数缠绕着的絮状体。

或许是那晶状物太过巨大，在整个门缝都被那乳白色填满后，空条承太郎才悚然意识到——

那是一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