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许眠舟是不可能说自己要吃糖水冰棍的，大冬天说要吃冰会被当成神经病，外公说不定也不会再做冰棍存在冰箱里等外孙回来吃，因为辞易年长大了。

想到这他突然觉得这个想法莫名其妙，想到辞易年平时一幅宽厚温吞的样子，还有他欠兮兮找揍的嘴脸，这人恐怕也就外表长大了，骨子里不还是没长大。

毛毛趴在外公的脚边懒洋洋地耷拉脑袋，辞易年和吴永星从厨房出来，还拿了一碟水果盘，一老三小一狗在树下闲聊。

许眠舟嘴里嚼着苹果，他用手肘碰碰身边的辞易年，男生不明所以，从果盘里拎了个最大的草莓塞到他手里，打发道：“拿去。”

许眠舟：“……”

“外公现在还会做糖水冰棍吗？”他把那颗草莓塞进嘴里，囫囵嚼着，凑近问。

清甜酸涩的果香随着说话吞吐的气息轻抚皮肤，辞易年把视线稍微偏移到他侧脸，顺着话头回答：“偶尔吧，你想吃？”

“额……还好。”许眠舟也捡了颗草莓递给他，嘴里还嘀咕道：“这颗可比刚才你给我那颗大多了，你近视到底多少度啊？”

“不吃拉倒。给你吃你还挑上了。”

吃饱喝足玩够了时间居然还很早，外公说可以去房间睡一觉休息一会。辞易年领着两个人进了另一间房。

老房子的小房间光线总是没这么好，深色棉布窗帘遮蔽了大半部分光线，屋子被收拾得很干净，书桌上一排红红绿绿的小学教辅书，穿插着几本高中的。

屋里有独属于老屋的沉沉的温暖氛围。

书桌的使用痕迹更多，吴永星控诉道：“年哥你每天中午都回家卷啊？！”

辞易年看他一眼：“不困的话就找事情做啊，我不过我更多时候还是睡午觉。”

“这床有点小，毕竟是豆丁时候睡的了，你俩谁要去另一间房睡？”

“哦，我一来到你家我就特别想看电视，我去看电视吧，我不怎么困。”吴永星说着就往外走，许眠舟揉着头发：“那我睡会儿？”

他有午睡的习惯，在学校食堂吃了饭也要找地方趴一会躺一会，辞易年点头，从衣柜里抱出另一卷毛毯铺到床上，说：“你先睡吧，我可能会进来看错题册，你不用管我。”

说完他就带上门离开了，拉紧的窗帘让屋内昏暗很多，毛毯和被子似乎是趁着天晴晾晒过刚刚收下来没多久，栀子花洗衣液香和温厚的阳光味道糅入棉花和布料绒毛里，像那块短绒围巾。

床对面的柜子上摆放着几只布偶和盲盒摆件，老房子总有静谧安宁的气息，像年岁已久蒙尘的老火炉，需要时才会被人从角落深处拖出来，燃上火柴生出赤橙火焰，这样的火炉烧出来的火似乎也褪了色，虽然陈旧却温暖。

他盯着那截窗帘看了一会把大半张脸埋进被子里，眼皮昏沉地阖上，意识下坠前听到门锁拧动的声音。

这一觉睡得很沉，他醒的时候辞易年坐在书桌前正在翻错题集，木书桌就摆放在床的左侧，男生低垂眼睫，视线专注地落在笔记本上。

许眠舟想说这么暗你不开灯吗，他看了眼摆放在书桌右侧靠近自己眼睛的台灯，给小学生买的自然是可爱类型的，穿着黄色T恤的粉色小猪抱着肚皮靠着树懒洋洋地笑，大树枝干延伸蜿蜒便是灯柱，绿色的叶粉色的花。

他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按下台灯按钮，暖橘色护眼灯光瞬间铺满桌面和枕头，辞易年翻页的动作一停。

男生刚睡醒目光不甚清明，乌黑的眼珠蒙上金色，水面波光粼粼，他翻了个身重新闭上眼：“你近视都多少度了。哪个草莓最大都看不见，对自己的眼睛好点儿吧。”

被角被轻轻往上牵，许眠舟刚想说诶你这人还挺会关心人，只是没想起辞易年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刚要开口男生就猛地把被子往上拽包住他一整颗脑袋，用力地揉着被子布料：“谢谢关心。”

后来是外公来叫他起床的，临出门前给三个人都塞了一颗苹果，一路啃回去刚好到教室。

下周就要开始省联考了，电子屏上循环滚动给一中全体学子的省联考祝福，教研组上上下下都卯足了劲给学生押题喂题印卷子，办公室的黑板上还贴了本次省联考的成绩目标。

附中和一中几乎隔了半座春城，两所学校算老对手，因为来回距离太远一中决定学生中午留在附中吃饭，苏槿正在分发关于省联考租用大巴车和在附中就餐的通知。

受食堂的荼毒太久突然可以换换口味岂不美哉，盛思刚从家里美餐一顿穿着棉服整个人红光满面，拿着通知单说话也有力气了，乐道：“听说附中的食堂可好吃！”

“保真？”

“不保，因为那只是听说。”

眼下是省联考，但接近年底的时间显然学校的元旦活动更令人期待，年级里流传的版本是学校这次准备举办全校的联欢晚会。

许眠舟原来那所学校对这些活动都相当重视。元旦晚会上每个班都必须准备节目，节目需要过审核，最重要的是给节目评奖。结束后班上也会自己组织联欢会，那时候班上有一半都是特长生，不缺节目看，还有人表演六笔画骏马的呢。

吴永星说在一中就别想这些了，能搞个元旦晚会已经很奢侈，没把元旦从节假日里剔除，扣留学生在学校上课到正常时间点放学，施舍一样地给你一天的法定假期已经相当不错。从高一校运会变态的放假办法就已经初见端倪，所以他们已经习惯。

为了让班上的人专心备考谢竹心对元旦晚会的事只字不提，殊不知校园里关于学校对元旦的安排已经流传几百个版本，就差校长在元旦结婚全校吃酒席这一种模式。

省联考第一天，因为按照高考的时间表来安排考试，一中的学生需要在七点钟准时出发，起床的时间就比以往更早。

吴永星他们住宿生可以晚一些起床，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来到田径场集合时看到他们的早……好兄弟两个人背着书包早已在等候他们，几个人涕泗横流地扑上去。

天寒地冻，吃着兄弟早起带来的早餐，真是暖心又暖胃。

今天天气很冷，气温比前几天都低，一大群人鹌鹑似的缩在一起，卤蛋站在一张椅子上扛着大喇叭疯狂喊叫，催促还没有下楼的同学抓紧时间。

队伍中有人不满地抱怨能不能快点，感觉腰子都要冻掉一个了，许眠舟抛开作文素材刚想和身边的弟兄们吐槽，发现每个人都捧着古诗手册在临时背古诗。

许眠舟：“……”

这真是你们十一班的传统啊？

大巴里开了暖气，吴永星刚背完谏太宗十思疏就丢了书去看数学错题本，发言如下：“古诗默写十分，数学一道大题十二分，一看就是数学大题比较值。”

苏槿：“……”

女生的人数是奇数，苏槿忙着点人数落在了最后，盛思晕车去前边坐了，她就来和吴永星坐。

辞易年闻言闭了闭眼，许眠舟觉得应该是被他的好发小天才到了，男生脸上宛如吃了死苍蝇的表情又逗又好笑，许眠舟大半个身子支起来转头朝后说：“两张试卷怎么能互补啊，那这不相当于你和盛思各吃一碗米线，他的没辣有蒜，你的有辣没蒜，你却说你俩一起吃那你吃到的还是有辣有蒜的吗？”

林州州点头：“好比喻！”

这回的语文试卷可以用泯灭人性形容。古诗文默写问法猎奇，作文提示咬文嚼字意义不明，阅读理解又臭又长，文言文更是晦涩难懂。

从考场走出来的考生都垂头丧气，有些抗性大的还可以和同伴插科打诨地辱骂出题人，说哪怕复读也不会背这些莫名其妙的古诗文的，不太扛得住的出来的时候眼睛都红了，把准考证和笔袋攥得紧紧的。

显然吴永星和盛思属于前者，两个人分到了同一个考场，下楼的时候勾肩搭背，在其他学校里自然不会大放厥词家人亲戚大点兵。

在这考试的学生不是附中本校的就是一中和三中的学生，三所学校在省里都是一流学府，有人称这是春城群星闪耀时。

两个人优雅端庄地围绕出题人的大脑构造和心理健康讨论了一通，正好和从三楼考场出来汇入楼梯口的辞易年汇合。

盛思问他觉得这份卷子怎么样，男生淡淡地说感觉出题人应该是被关进小黑屋出题前离婚了法院把孩子和财产都给了另一半之后气急败坏地花了两千买彩票发现分角未中。

吴永星：“……”

盛思：“……”

在楼梯口下楼的其他人：“……”

你说你人长得端正又好看，嘴巴说出来的话怎么这么难听呢？

有两个小姑娘忍不住往辞易年那又看了一眼，一脸不可置信。

刚才谁在说话？

这栋楼速度比其他人都慢，谢竹心站在喷泉旁发饭票，她的好学生们出了考场就和她哭丧着脸说这下语文及格都难说，她说哪有这么夸张。

三个人来到集合点时谢竹心正在和许眠舟聊天，男生背对着他们坐在喷泉边上，一只手还在玩着那只考试用透明笔袋。

女人说着话看到迟来的三个人，还没等人到就伸手把饭票递过去：“快去吃饭吧，然后去体育馆休息一会，许眠舟等你们半天了，你们饿不饿？”

“饿死了——”吴永星伸手接了那张小小的粉色饭票，许眠舟的那张已经在无聊的等待中被折叠成各种形状，现在变成了一只小小的千纸鹤。

一只手放到了他肩上，很轻地往下压了一下，许眠舟并没有转头，眼睛依然看着笑闹的吴永星和谢老板，仿佛还在参与他们的对话似的。

那个动作从旁的角度来看并不算突兀，但却有这么一点依靠的意味，那人似乎把整个人都交到这个手掌上，然后靠近许眠舟。

附中有一个非常大的池塘，一路上都非常热闹，刚吃饱闲逛的，和同伴找复习的地方的，各式各样的校服和陌生的面庞，有人聊着刚结束的语文考试，懊恼、愤怒、不安，或者担心下午的数学考试。

天灰蒙蒙的，榕树包围人行道筑起绿色围墙，踩到石砖上会轻微地摇晃，吴永星和盛思两个人还在讨论选择题的答案，树叶挤挤挨挨，一滴露水顺着叶尖儿滑下，“滴答”地闯入许眠舟视线，落在那块褪色的长石砖上，洇出一道灰色痕迹。

他就在这样的氛围里，转过头看辞易年。

男生依然是那样懒懒地看着前方，不时因为身边人的话翘翘嘴角或者嘲讽地冷哼，许眠舟转头看他的目光太明显，辞易年并没有急着回应，呛了盛思一句才偏头去看他。

许眠舟先挪开了，他知道他猜对了。

辞易年可能有点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