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易年坚如磐石，无视许眠舟的挑衅和复读机行为，专心吃饭，旁边的人好不容易抓到他的把柄下了心思要烦他。
但是这回辞易年确实无法反击，索性扮哑巴。
实在是不耐烦了辞易年伸手把许眠舟乱动的脑袋给推开：“午休时间很多吗？吃你的吧炸药桶。”
闹多了也头晕，辞易年的反应也没意思，许眠舟便抄起筷子继续吃。
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喜欢吃饭积极的孩子，许眠舟是真的饿了，加上这碗面根本没有他的忌口，辞外公看着面前的娃娃大快朵颐的样子大乐，一边给他夹菜：“小舟多吃一点啊。”
吃饱喝足辞易年又当起了监工督促许眠舟吃药，不料吃药这一点许眠舟倒是不挑，连水都不喝一口呼噜呼噜就一把全吃下去了，辞易年目瞪口呆。
许眠舟注意到身边人一脸菜色，一对眼睛都皱成两团：“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你吃药不喝水吗？光……”辞易年顿了一下，回外公家下意识要说方言，那个呼之欲出的音节卡在喉咙半天还是咽下去了，他接着说：“光吃咽下去了？”
“你以为我是谁啊？我没有那么脆弱好嘛。”许眠舟说着，把最后一种药拿出来，戳开铝膜后露出白绿相间的胶囊：“我小时候经常感冒发烧，爹妈工作忙不在身边，那不得自己咽啊。吞吞口水的事儿。”
许眠舟是第一次说起他小时候的事。辞易年扶着桌沿的手掌下压，垂下眼看坐在板凳上的人。
“……你看我干嘛，几百年前的事了，别这么矫情。”感觉到站在身边的人下意识的沉默和目光之后许眠舟抬起脸说：“我忘记量体温了，应该吃药前量吧？这样才能看出药有没有效？”
辞易年：“……”
他闭了闭眼，似乎有点绝望。
“都一样。你觉得这些药是特效药吗一吃就能退烧？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手腕。”
许眠舟：“……”
你少说两句难听的话要死啊。
辞外公送过来一杯烫手的水，慈眉善目的老人家花白的眉毛很长，许眠舟捧着杯子试探着抿了一口发现温度刚好不烫嘴，这才继续喝下去。
吞沙似的喉咙得到热水的纾解，少年望着远处不知道目光落在哪里，轻声说：“外公有长寿眉。”
“嗯？”辞易年还没反应过来话题的跳转，他顺着许眠舟的视线看向了年近古稀依然身板硬朗挺拔的老人，“嗯”了一声，“你猜毛毛那个性格的调皮蛋谁带出来的。”
别逗喉咙哑的人笑，许眠舟笑的声音石破天惊，边笑边咳，感觉下一秒声带和喉管都要尽数吐出来，辞易年再次目瞪口呆，“我错了，你喝口水吧，待会被判蓄意谋杀了。”
许眠舟觉得蹭吃蹭喝不算好汉，撸起袖子就要跟进厨房里洗碗，被外公推到堂屋坐着：“行了行了，生病了就少碰凉水，你在这儿坐一会儿。”
透明的雨沿着屋檐滴落，落在生了青绿苔藓的青石阶梯上裂开，爆炸，洒了满地乱琼碎玉，像在看一场雨的烟花。
一侧的厨房里传来祖孙俩一边洗碗一边聊天的声音，老人乐呵呵地用方言说笑，瓷盘和碗在柠檬味泡沫里碰撞，少年的笑声低软，在天色不会发灰、亮晶晶的雨天里此起彼伏。
许眠舟和辞易年压着时间才慢悠悠地晃进学校，半小时前雨已经停了，半个蛋黄埋在云海里，这样的雨后天晴是闷热的。
午休结束的住宿生从那头的住宿楼陆陆续续沿着校道的阶梯走上来，开始一天几度的上朝，有些睡眼惺忪眼睛都没睁开，卤蛋已经满血复活，双手背在身后喜笑颜开，与周围形如槁木的学生形成鲜明对比。
许眠舟嫌热，把外套脱下来甩到肩上，伸手去摸了摸后颈的退烧贴，轻飘飘地开口：“我和老许同志，不算吵架。”
辞易年没想到许眠舟会说这个，没有任何兆头，他抿了抿嘴唇没往说话人那边看，状似随意地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他说话慢吞吞，明明写得一手绝妙议论文的人此刻说着小时候的事却逻辑混乱，颠三倒四。
“我家有个老房子，之前……我妈生病之前我们一家人都住在那里。我爸那时候刚刚开始创业，带我去了南京，我那时候初三忙着准备中考，有天听到许宁远老同志把家里的老房子卖了，我就和他吵了一架，我头都气昏了，哪怕想到了可能是公司运作需要资金，我也不管，我就是要和他吵。这两天要回去看我妈，他问我是要去爷爷家住还是去去就回，其实如果有老房子在，我们就可以回老房子住了。”
“我俩都觉得对方生气了，所以冷战了呗。”
许眠舟说着笑起来，一只手搭上辞易年的肩膀，声音因为笑有点颤：“诶，你说那时候为什么就这么轴呢，一定要那个房子，怎么倔得和老牛一样。”
辞易年被他莫名其妙的比喻逗笑，嘴里毫不留情地吐出：“小时候就初见端倪，这方面也蛮有天赋的。”
“天赋这种东西，很难说的好吗。”许眠舟说，一边捻了朵掉下来的三角梅拿在手里玩：“像我去画画班才发现，哇塞，原来我那么牛逼，画画居然这么好看。”
辞易年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所以学了美术？”
“对，而且我喜欢。我不喜欢的话我就不会坚持了，刚好我又是个认定了就倔到底的人。”
“你俩！许眠舟辞易年！散步呢！”黄江的声音远远传过来，催命似的：“几点了还在那闲聊！不上课了啊！”
两个人对视一眼就装模作样地跑起来，经过卤蛋的时候许眠舟还伸出一只手朝他打招呼，嬉皮笑脸地吹了个口哨：“嗨老师，今天也很帅嘛！”
“少贫！耍什么流氓呢！”黄江不吃他这套，吼完又摸了摸头，等两个人跑远了从兜里摸出手机给自己照镜子，看着居然还有这么一点羞涩：“是么……”
身边的值班老师：“……”
“那孩子是学画画的，审美还是可以的。他的话可信。”
那位已经石化的老师：“……”
许眠舟去找谢竹心请假，女人埋在一堆试卷和教案里疲惫地抬起头，扶额：“嗯？可是过段时间我们要全省联考了哦，这次是什么原因？”
“回去看妈妈。”
“啊……好。你……”
许眠舟一直觉得，周围人一旦听到他提起关于他妈妈的事之后就变得非常紧张，生怕哪句话哪个动作影响到他的反应很神奇，出奇地一致，大人，同龄人，哪怕是更小的小孩。
其实没关系。也谢谢你们。
比如面前这位年轻的班主任，甚至忘记要给许宁远打电话询问家长的事，许眠舟指着她的手机：“老师，打电话了。”
“啊？……哦……”谢竹心这才开始拨电话，羊姐正在隔壁做课件，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听到这边的动静探头来闲聊：“小许冠军是去干啥呢？”
三天的校运会羊姐出席率几乎为零，她偷偷旷班去看演唱会，唯一看了的项目是跳高，所以就记得十一班里许眠舟拿了个跳高冠军，上课时总这么叫他，甚至还会让许眠舟现场表演一下。
对此吴永星表示：毕竟羊姐的身高很难在高度调到一米六之后晋级，除非她穿七厘米的高跟鞋，可是你见过穿高跟鞋跳高的人吗？所以跳高一米八对于羊姐来说是需要学习的行为。
偏偏羊姐来搭话的时候许眠舟又想起来吴永星那个倒霉孩子的话，看着女人可爱甜美的娃娃脸一瞬间就破了功，两个女老师都觉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许宁远那边很快就接电话了，说明天后天总共请假两天。
许眠舟发呆了一会儿，谢竹心和许宁远沟通完正准备挂电话，他突然说：“老师，我有事想和我老爹说。”
“嗯。”
许宁远有点意外，许眠舟接过手机走到办公室门口，明智楼的办公室都在走廊尽头，从这里可以看见住宿楼，住宿生私下表示抗议，住宿楼在办公室对面和住在办公室和老师一起睡觉吃饭到底有什么什么不同。
吴永星作为代表住宿生，说早上听到起床号角就开始崩溃，走到阳台刷牙看到对面的办公室想死的心都有了，还不如直接做自由落体运动。
体育课的哨声在田径场响起，楼上的动静震得天花板一直响，仿佛有人在开拖拉机驰骋校园，卤蛋及时出警，声音穿透地面：“别在走廊追逐打闹！你们有没有学生样啊！”
他听了一会忍不住笑起来，那端的许宁远一直在等他开口，许眠舟这才说：“我今天发高烧了，你下班了记得给我买点药。”
“行，你一整天没吃药啊？”
“吃了，在小辞外公家吃的，他还给我煮面了呢。”
许宁远乐了：“那么爽呢，你记得多喝点水啊，把自己照顾好，明天可是去见小凛的。”
“嗯。”
他还想说，老爹啊，我好像开始喜欢这里了。
他好像开始习惯这座有蓝花楹郁金香的城市了，习惯这所热闹喧嚣的学校了。
许眠舟乐呵呵地刚要说挂了啊，那边的男人开口道：“舟啊，明天……算了，没事。”
直到父子俩并肩站在季凛的墓碑前，放上一束新鲜的洋桔梗，许宁远坐下，和自己的妻子说话。那时候许眠舟才知道这几天许宁远为什么欲言又止。
而他在那个沉默的车厢里咽下的话又是什么。
“舟啊，当时卖掉房子是没有办法呀，现在情况好多了，今年年初我就把它买回来了。”男人说着，从兜里翻出一页纸。
哦也对，虽然许宁远把老房子卖掉了，可他手里还有房产证，总有一天会那间屋子会回来的，那里一直都是许眠舟的家。
许眠舟磨了磨牙，弯着眼睛笑，声音清脆：“诶，你怎么这样啊，居然不和我说。”
他眼珠向上抬了抬，拼命忍住眼泪，装模作样地笑：“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要妈妈的家了，我还说你这个人真是的……”
许眠舟吵架的时候总是嘴笨，想哭的时候也是。
从小写作文就写得好，没想到是笔头功夫，许宁远哭笑不得去按男生的头：“想哭就哭啊，在你老子和老娘面前害羞别扭什么啊。”
那有什么办法，总是在亲近的人面前憋不住眼泪。
石碑上的照片里女人浅笑盈盈，目光温柔地注视自己的孩子和爱人。
最后父子俩都红着眼睛回爷爷家，奶奶看破不说破，打着毛衣若有所指：“诶，老许啊，你说老李家养的兔子，眼睛那么红，该不是被揍的吧？”
许眠舟：“……”
许宁远：“……”
许爷爷没跟上老伴的思路：“兔子的眼睛本来就是红的啊？你在说什么？”
老人家白他一眼：“我和你说不到一边。”
爷爷搬了新家，那个玻璃鱼缸早就没有了。许眠舟晚上陪着奶奶看电视，手机震动两下。他走前拜托辞易年给他拍卷子和笔记，应该是辞外卖员送温暖来了。
不间断的照片把手机弄得像永动机，间或还插播了辞易年的语音，许眠舟还没来得及点就被图片刷下去了。
“啧……”他皱眉，突然浑身恶寒，一转头看到奶奶贼兮兮地看着他，眉飞色舞的：“咋了？这是有小对象了啊？小对象想我们舟舟啦？”
许眠舟：“……”
他莫名其妙地心虚了一阵，忍不住提高音量反驳：“哪有！这是男孩子！住在我家附近，许宁远都见过他！”
奶奶被这人冷不丁提高的音量刺激得耳朵疼，捂着耳朵闪开：“诶哟喂知道了，男的，行了没？”
安顿好奶奶这个人精许眠舟才继续埋头看信息，辞易年已经停止图片轰炸，他翻回去点开语音条，男生的声音经过电子设备有点失真，并没有他真实的声音那么好听。
“羊姐今天和疯了一样赶课，笔记就有点乱，你看不懂的话就问我，其实我也没有把握我自己能看得懂。”
许眠舟转头怒视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上来偷听的奶奶：“奶奶！都说了是男生了！”
“哦哦行行行，听到了祖宗，你小点声，奶奶耳朵本来就不好，听声音是个帅小伙啊？”
许眠舟沉默片刻，含糊道：“……就……还行，确实。”
“今天的试卷发了七张，吴永星帮你整理好压在桌面了，化学选的都是竞赛题，值得做一做。我拍给你了。”
“你美术班的同学来班上传话了，说造型课的作业要在下周五前交上来。”
许眠舟扁扁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