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易年家里没有人。
房子装修采用的是简奢风,色调很冷,客厅里还有个小狗屋。
许眠舟打量客厅的时候注意到那个小屋子,问:“说起来毛毛是一直住在你外公家吗?”
“嗯。有时候来这里住一两天。”辞易年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想它了啊。”
蓝楹巷里的房内布局都是一样的,很巧的是许眠舟和辞易年的房间是在同一个地方,只不过他的把墙推了多出了这么几平米来放杂物,毕竟学美术的七七八八的东西真的很多。
辞易年的房间东西不算多,衣柜书桌单人床,一面很大的书柜放着各种各样的书和奖杯证书,还有点零零碎碎的装饰物,
摆放得非常整齐,许眠舟联想到辞易年在学校的桌面,更加确定了这人一定非常会整理颜料。
……他整理颜料干什么。
辞易年在衣柜前找了一下翻出一套一中的校服,递到他面前:“我高一的校服,你穿可能也会有点小,你试试。”
穿校服是最妥当的,毕竟莫名其妙换了套衣服许宁远肯定要追着问,辞易年说完就推开浴室门给许眠舟进去换衣服,走到桌前给许眠舟的手机充电。
个人的房间和浴室都是隐私,许眠舟其实从进入辞易年家里之后就有些不自在,换了衣服用袋子把脏衣服装好就赶紧从浴室出来。
男生正在看英语报,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指间的笔不时被带动转了两圈,听到动静头也不抬地问:“能穿吗?”
“能,刚刚好。”许眠舟偷偷揉了揉鼻子,似乎这样就能把那点局促消除似的,走到那张书桌边拿起已经开机的手机解锁来看,密密麻麻全是信息和未接来电。
“我操……”许眠舟被几十条吴永星的微信砸懵了,划了几下才见底,“吴永星……”
“他经常这样,一有点什么就疯狂发,我每次一看势头不对就免打扰。”
“关心则乱,我还是可以理解的,有点感动。”许眠舟低头打字,听到坐在边上的辞易年不咸不淡地说:“下次他因为南门的车棚翻新了就给你发四十五条信息的时候希望你也能理解,还能感动。”
许眠舟:“……”
房间里的气氛因为许眠舟噎了一下陷入安静,那点不自在又飘上来了,他决定赶紧跑。
下了一场雨气温往下跑了几度,一众人对许眠舟的经历深感同情,盛思说能一打八也相当厉害。
吴永星:“那是实力,我们眠眠小时候学过跆拳道。”
许眠舟无情地拆台:“白带,菜鸡一个,训练跑三圈都不想跑。还有眠眠是什么鬼。”
林州州:“好像小绵羊的名字。”
许眠舟:“……”
周三周五的晚上要上两节美术课,一中的特长生并不多,绘画类的美术生勉强塞了半间美术室,老师年纪很大了还有一头柔顺的黑发,许眠舟旁边的哥们儿告诉他有人在理发店看到老师染头,焗油。
春城进入了雨季,雨把城市淋得湿漉漉的。
周一的升旗仪式非常麻烦,因为降温大家都加上了外套,和短袖校服是同色系,随处可见的外套长裤,枫树生出浅淡的红,校园里开始有了秋天的气息。
许眠舟昨晚睡得晚,听着台上冗长的发言很快打起瞌睡,他把手揣进兜里把拉链拉到最上边遮住半张脸,开始酝酿睡意。
脚边的水坑里落了几簇被雨打落的白色小花,在水镜里旋转,映着高帮帆布鞋的鞋面和一截深蓝色校服长裤。
他睡得沉,并没有听到主席台上的动静,也不知道人群一刹那就像水壶中沸腾的水掀翻了壶盖一样喧哗起来,谢竹心从队伍前边一路走下来,提高音量提醒自己班的人别说话,维持这一块区域的队伍秩序:“安静一点。念份检讨而已,有什么值得讨论的?”
“孙宇安,把头转回来,主席台在这边。”
竖起来的衣领突然被人从身后轻轻提了提,许眠舟这才从昏睡中醒过来,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用力地眨了几次眼,谢竹心正好走到他身边,许眠舟就冲她乖巧地笑。
平时谢竹心会继续往后走,这次没有,谢竹心的目光依然放在他身上,化了淡淡眼妆的眼睛几乎要把许眠舟盯出一个洞来,他的笑很快有点挂不住,小少爷索性不笑了,就这么和谢竹心干瞪着眼。
他嘴角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剩了浅淡的粉色痕迹,身上剩了几块淤青,他皮肤很薄,所以有点什么消得很慢。
“行了,知道你眼睛大。”谢竹心先败下阵来,笑着把他推正:“站好,对齐。”
班里那对国旗手升旗去了,所以后边现在站着辞易年,谢竹心走到队伍末尾就停下来,找到九班班主任她的小姐妹开始偷偷聊天。
他又打了个哈欠,身后的人大概是担心聊天被谢老板抓包,声音压得很低,像凑在身边耳语说秘密似的:“这么困啊?你都睡了十分钟了。”
说完他还伸手把手腕上那块智能表递过来,方方正正的屏幕上显示“9:23”。
许眠舟半个哈欠都还没打完,眼眶边挂着因为一直打哈欠逼出的红,既震惊又诧异:“你变态啊,这个都要计时。”
“太无聊了。”辞易年摊摊手。
主席台上似乎有人在做检讨,一个接一个,许眠舟没怎么注意听,脚往后靠了两步,和辞易年悄悄分享自己去修手表的事。
他很瘦,穿着校服外套有很大一块空间都是空的,立起来的校服领依稀看见一截颈向下延伸出单薄笔直的肩线,头发和眼珠颜色都深,衬得皮肤更白了,那枚小小的黑色碎钉在脆弱的耳垂上悄悄地打了个点,像是一个属于许眠舟的记号。
吴永星火急火燎地和几个人换了位置,打算和许眠舟说话,因为他觉得台上几个人太眼熟了,刚刚准备趁谢竹心转头的空当来一个偷梁换柱,许眠舟身后的辞易年微低着的头动了动,眼下的一片阴影蓦然消散,那对上扬眼的视线直直地、朝自己看过来。
目光很熟悉,带着点平静的温和,可是他的嘴唇动了动,口型是“别说,转回去”。
吴永星默默地换回了自己的位置。
十月份正值办校运会的好季节,一中到处都贴了横幅海报,谢老板把项目报名的事交给体委,因为她确实对校运会没什么兴趣,十一班也是。
苏槿是这样说的:“去年我们班倒数第一名,项目有些没人报名直接弃权了,谢老板在大本营和我们一起打了三天牌,体委每次拿项目表说待会儿到什么项目了,谢老板说有人去的话就去吧,没人去就弃权,我们班有一半项目都没人去。”
许眠舟:“……”
哇塞。
吴永星相当惋惜,说如果不是自己发烧请假了,说不定能给班里拿个金牌,不至于秃头,盛思不信,一边抨击一边自夸:“那我还要说我要是没在大本营玩飞行棋,说不定能给班里拿个一千米第一呢。”
孙宇安:“话说得太狠了。”
刚说完那边的体委就敏锐地提取关键词校运会项目,大喊:“谁要参加一千米?”
许眠舟站起身就要喊盛思的名字,被男生气急败坏地捂住嘴按着坐到位子上,辞易年站着说话不腰疼,问:“不是你自己说可以拿第一的吗,怎么不让别人给你报名。”
“你呢。”许眠舟问,“你不会也在大本营打牌吧?”
辞易年的手正在转一块橡皮,方正的橡胶块边角圆钝,布满石墨的灰色,他想了一下就开始笑:“好像还真是,第一天打了一整天的斗地主,后来就去沈阳参加竞赛了。”
许眠舟:“……”
您还笑得出来。
大课间有珍贵的半小时,许眠舟跟着吴永星和盛思去了便利店,课间店里都很挤,连开冰柜都要排队,他拿着玻璃瓶到收银台等还困在人群里的盛思和吴永星,突然觉得收银台里的人特别眼熟,不是阿伯了,换了一张……那天在烧烤店看到的脸。
那人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注意到身边站着的高中生一刻不离的目光,在疯狂结账中抽空去看,看清那张帅脸之后就笑,声音都染着笑意:“帅哥好久不见啊。”
这人业务还挺广泛。
许眠舟没搭话,无聊就无聊吧,不料那人是个自来熟,一边工作还能找他闲聊:“等朋友呢?”
他并不擅长主动靠近生人,但这人很热情,选的话题也不痛不痒,保持着基本的社交礼貌,许眠舟应了,往那团攒动的人群里看了一眼,已经排到中间了。
“你业务很多啊,又是烧烤店又是便利店的。”
“爹妈太厉害了,一个开烧烤店一个开便利店,正好最近没事干就来帮忙。”男人说着看他一眼:“一周不见这是打架了啊?”
许眠舟觉得这人的洞察力相当恐怖,自己脸上的伤已经只剩了点痕迹都能被他察觉,被发现了只能承认,那人想了想,眉毛挑了一下:“我知道了。布告栏上的处分通知就是说你打架的事?”
不是。于容秋从男生面上露出的表情判断到,他不知道,根本没人提。
他哑了火,觉得自己还是闭嘴好了。
许眠舟上次去布告栏还是课间闲逛和其他人来这里当看报纸,好在不算路痴一下子就找到了,雨棚下的纸仿佛都透着点湿意,表彰通知工作汇报校园公告,好在刚刚开学一个多月,那张处分通知很好找。
相当公式化的一张处分通知,写高二八名同学恶意围堵殴打其他同学并进行语言攻击,学校政教处研究决定予以记大过处分。
他盯着那张处分单一直立在原地不动,结账了发现找不到人的吴永星和盛思才找到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发现他在看那张通知,盛思气都还没顺,断断续续地问:“眠啊,这就是打你的那几个人?”
“应该是。”许眠舟转头看着他们,眼睛还睁得很大:“你们……你们帮我去上报的?”
吴永星摇头:“不是。我们知道的时候也很震惊啊,但是都不知道是谁。看到你受伤的统共也就我们几个人,我们上周一晨会听到的时候可震惊了,但是我们也不知道那几个人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没敢认。”
许眠舟觉得太荒唐了。居然真的没人告诉他,许眠舟抿了抿嘴唇,如果没有他的参与怎么拿证据上报学校?连当事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教室坐下,想了几秒转过身子狐疑地盯着辞易年看,男生正好伸手拿水,被他紧紧盯着觉得浑身刺挠,伸手把桌上的数独递给他:“无聊就写两题,你给我找到特殊工作了?”
没想到他突然提这茬,许眠舟眼睛一闭又转头了。
辞易年没有参与打架也不知道他们在哪打架几个人几点开始几点结束,地点挑在监控死角也没办法查监控,就算有目击证人,唯一看见他和那群烟民混混走了的……便利店的老板?
他趁着谢老板还没来的空当低头发信息。
辞易年抽屉里的手机亮起,男生悄悄遮住去看,那人打字飞快,一下子就跳出三个白色气泡。
[别放屁]:和我打架的八个人被处分了你知道吗
[别放屁]:我这个当事人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别放屁]:要不是便利店的收银员和我说我连处分通知都不知道
[别放屁]:其他人都不知道
[别放屁]:知道我出去打架的人就这么几个 你要是知道什么就和我说
男生的指尖悬停在屏幕上方,印出一团黑色的影。
谢老板进来之后许眠舟顺势把手机一推推进抽屉深处,女人催睡觉的快点起来,一只手轻轻敲了敲扩音器的话筒,轻柔的女声传进教室里。
按照老习惯英语课干其他事,许眠舟靠到椅背上斜着身子找书,一只手顺便按亮了屏幕。
[?。]:问谢老板
[?。]:有人给她写了匿名举报
许眠舟看了一遍这两条气泡又抬头看了眼正在讲台上布置明天听写的谢老板,这才放心下来,把那本化学大题专项拿出来放在桌上,转头看辞易年。
说看也不准确,被无名英雄关爱的许同学更像是用眼睛瞪着辞易年,后者一脸无辜:“怎么了同学,知道你眼睛亮,你要戴美瞳啊。”
下课去找谢老板问问就知道了。
下课回办公室喝水的谢竹心迎来了办公室的新客,继刚转来学校那天第二次踏入办公室的许眠舟同学,她正在看课件,脸都没抬:“哟,稀客呀,怎么着。”
男生问的是那天的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