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高考在交织的蝉鸣中落下帷幕,下一届更加紧迫的同时,也解放了苦读三年的学子。
除了俞双奕。
他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就被带进了警局,别人的夏天是肆意疯玩,他的夏天是阴暗的牢狱。
下药、捆绑、试图猥亵,足够让他困上几年。做错了事,即使后悔,也要付出代价。
这天自习课上,谢川正在埋头演算错题,秦瑛行色匆匆的将他带离教室,说道:“你爸刚给我打电话,说你妈妈突然晕倒,现在在医院。”
“假条已经写好了。”秦瑛把请假条递到一脸懵逼的谢川手中,回神后他朝医院狂奔。
路上,他第一次给唐树才打了电话,对方语气很是不对劲,告诉了谢川病房号后就挂了。
病房是双人间,现在只有刘素婉一人。她半靠在床头,披散着头发看窗外。
“妈!你怎么了?”谢川胸口还在快速起伏,不住地喘气,唐树才的语气让他担心了一路,生怕妈妈出了什么大事。
听到声音,刘素婉背脊明显僵硬一瞬,她缓缓转头,目光却是气愤又痛苦。
精气神看着很好,但那眼神让谢川止了步,不知所以。
刘素婉开口第一句就是:“你是个同性恋。”
谢川当场耳鸣轰然,这句话让他明白了自己母亲通红的眼眶到底是为何,他脚下像生了根,明明盛夏酷暑,冷汗却浸透了后背。
他张了张嘴,半天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你怎么知……”
“为什么?”刘素婉打断了他的喃喃自语,只死死地盯着谢川,质问,“你跟谁谈恋爱不好,你跟男的谈恋爱?”
“是我太放纵你了?还是你跟谁学坏了?”
说话间,她又开始激动起来,好不容易稍微平静下来的心绪爆发开来,刘素婉忽视了自己儿子苍白如纸的脸色,只一个劲地问:“分手,我不管你谈了多久你马上给我分手!”
女人带着哭腔,崩溃的嘶吼充斥在房间,化作根根尖刺扎进谢川脑中。
“妈……你冷静点。”谢川颤抖着声音无力劝说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将他砸懵了。
“我怎么冷静?!如果不是我看到了那些照片,不然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你背地里干了这些事!”
照片,什么照片?谢川懵然。
刘素婉翻出了手机里的照片,烫手般甩在床上,谢川拿起,看到了他跟裴行砚接吻、牵手的画面。
角度明显是偷拍的,像素不是很清晰,但熟悉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是谁。
谢川第一反应想到了俞双奕,他手气得打哆嗦,人都进监狱了,为什么就是不放过他!
毁了一次没毁成,又来了第二次!出柜是迟早的事,但不能这样赤裸裸的、如此有冲击力的揭开。
手机被猛地抽开,丢在了地上,刘素婉盈着眼泪,声声哀痛:“那个人是裴行砚对不对,我之前还想,这孩子多好啊,给你补成绩,还那么护着你,结果呢?他把我儿子拐成了同性恋!”
“妈!”谢川低吼一声,肩膀轻微抖动,“不是他的错……”
刘素婉一巴掌扇到他脸上,急促地呼吸,“那是谁的错?我的错吗,我没教好你吗,是我给你的关心不够多吗?”
谢川痛苦地闭了闭眼,是啊,谁的错?他有错吗,刘素婉有错吗,还是裴行砚有错?
在俞双奕这件事上,刘素婉本就受了刺激,再加上有唐朔的前车之鉴,她的神经脆弱不堪,猛地看到了那些照片,一下气急攻心,晕倒了。
“妈妈没那么开明,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接受不了自己孩子变成同性恋的事实,活了这么多年,我也不认同……你会被骂的,会被当成变态的……”刘素婉声音软了点,仍旧字字诛心,“当妈求你了,分手好不好?别这样…好不好?”
谢川垂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牙齿死死抵着,内心一片苦涩。
不言语的态度让刘素婉气愤地锤了他好几下,眼泪横流。
沉重的呼吸声让谢川抬了头,他看见刘素婉捂着心口不停喘气,“妈!妈!”
“我去叫医生!”
医生和护士来了后,检查一番,让刘素婉顺气,一个护士责怪道:“不能惹病患生气知道吗?你妈妈之前就有病史,后面千万不能情绪过于激动。”
谢川连连点头,嘴唇白得几乎不见血色,护士又不忍心了:“唉,有事好好说嘛。”
医生刚走,唐树才后脚进来,手中拿着热水瓶,他看见谢川后,脸色瞬间变得不好看,摇头道:“你们这些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二个全走了歪路!”
“你妈妈气成了这样也不服个软。”唐树才对唐朔声色厉苒,但对谢川始终留了分软和,他给刘素婉盖了盖被子,朝后挥手,“先出去吧,各自冷静一下,这里有我看着你妈。”
手紧紧握成拳,挣扎了几下,谢川还是出去了,门内两人在议论自己,门外谢川被抽去了灵魂般,想出去透口气,脚步却怎么都拖不起来。
他找了个没人的楼道,虚脱般坐在地上,抱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实他想过,就算刘素婉让他分手,他也不会答应,但真到了这一天,他看着母亲的眼泪,句句扎心剖白的话语,怎么能够狠心、坦然?
谢川不想从中做出取舍,没道理因为亲人的不支持就放弃对自己那么好的裴行砚,他做不到。可,为了男朋友,伤了妈妈的心,他又怎么能无愧的继续下去?
夹在中间,太为难,像两股巨大的力在撕扯,拽得生疼。
那天以后,刘素婉没这么激动了,但每次见到谢川,都会说同一句话,让他分手,一人不停地施压,一人始终沉默。
连日来,心情郁结不得抒发,上了火,谢川嘴里起了个大泡,吃饭都不怎么能吃得下,几口就不愿吃了。
裴行砚见此,也没逼着,只是每天中午去校外买来新鲜水果,切成小块,哄着谢川吃下,说是多补充维生素。
天气愈发炎热,烈阳当空,这天下午突然停了电,没了冷气很多同学都跑去外面乘凉,室内篮球室一下涌进许多人。
谢川不愿下去,精气神也不好,手机响了他也不看,挨着暑气趴在课桌上睡觉。
以前他是挺娇气的,这种时候肯定燥热得不行,连带着脾气也不好,但现在,晚自习后去医院陪刘素婉,免不了被骂,导致晚上天天失眠,只睡四五个小时,这会儿,也能睡得着了。
裴行砚就撕下两页草稿纸,折成简易的扇子,一下一下给睡得不安稳的谢川扇凉,自己却满头汗珠。
扇了快半小时,手臂酸痛不已,但一下也没停过,好在电来了,外面乘凉的同学回教室,闹闹哄哄的,谢川悠悠转醒,摸了把额头,却没摸到水汽,难得的没有梦魇。
他看见裴行砚浸透了一半的后背和桌上的扇子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谢川心中泛上一阵酸涩,觉得裴行砚真是死心眼,苦了自己也要照顾他,他话中有笑意,笑容看着却有几分苦涩:“傻不傻?守着我干什么?”
谢川递过去一张纸巾,有人就没上手给他擦汗。
裴行砚不以为意,胡乱地抹了几下,垂着眼道:“我好几次起夜,都听见你辗转反侧,好不容易休息会,怕你热醒。”
“你心里有事,能告诉我吗?”裴行砚眸子深静,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意味儿。
谢川只能打着哈哈,编理由的时候都不敢看着他的眼睛,模糊道:“就是我妈生病了,心里有些担心而已。”
“那我今晚去探望一下阿姨。”
“不行!”
听到两人要见面,谢川急着反驳,声音都拔高了些许,感受到裴行砚疑惑的目光,他又解释道,“她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出院,不用探望,她喜欢安静。”
“哦…好。”裴行砚没继续追问,只是神色黯淡几分。
谢川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浊气,嘴里的口腔溃疡又疼了起来。他不愿将这事告诉裴行砚,就算说了又怎样,能解决吗,根源在刘素婉那儿,反而徒增一份担忧。
周六,谢川没有回去,家里的氛围低压压的,能把人闷得喘不过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恐怕说着说着又要吵架,他不敢惹刘素婉生气,只能尽量避着了。
潍阳天气最近反复无常,艳阳高照第二日就雷声震天,下起了大雨。
谢川不回家,裴行砚当然也留下来陪着,下午做了两个小时的作业后,谢川说有些累了,就躺在裴行砚的下铺沉沉睡去。
梦中口干舌燥,找到了水源也喝不着,只能不停地吞咽口水。
六点过,裴行砚怕他睡太久晚上又睡不着,喊了几声发现一点醒来的征兆都没有,又晃了晃他的手臂,谢川皱眉动了一下,眼睛还是没睁开。
裴行砚觉得不对劲,用手背碰他的额头,温度有些烫手,竟然低烧了起来。
“小川,醒醒。”裴行砚一只手穿过他的腰身,将人轻轻捞起来,“你发烧了,醒醒。”
“嗯……”谢川呼出的气都是热的,艰难地睁开双眼,舔了舔嘴唇,呢喃着:“水…口渴……”
裴行砚赶紧拿了瓶矿泉水,喂着他喝下,咕噜咕噜大半瓶没了,喝得太急一股水流顺着嘴角没入衣领,裴行砚伸手替他擦去。
喝完后,谢川半靠在裴行砚身上,缓了下睡意,自言自语般:“我怎么生病了…”
“最近天气反复,班上挺多人感冒的,可能被传染了。”
要是隔平时,身体倍棒,传染谁也传染不了他。
“你再躺会儿,我去医务室给你拿药。”裴行砚轻声细语,扯过薄毯给他盖着。
拿上伞,临走前又问:“饿不饿?你中午都没吃多少。”
谢川摸了摸腹部,回:“有点,也还好。”
“嗯,我马上回来。”
裴行砚走后,谢川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到处摸手机,几个小时前刘素婉发的消息还没回,问他在哪儿待着,言下之意怕他跟裴行砚在一起。
谢川叹了口气,拍了张宿舍的照片过去,说明天回去。
不知等了多久,可能十分钟,二十分钟,谢川迷迷糊糊又睡着了,再醒来时看见裴行砚立在书桌前的背影,他在倒水,弄饭。
裴行砚转身:“醒了?过来吃饭,吃了再喝药。”
桌上有一碗皮蛋瘦肉粥和一碗牛肉面,裴行砚说:“知道你没胃口,买了粥,要是觉得太淡可以吃我的面。”
谢川拿着勺子喝了一口,还很烫,两份都是容易洒的,看包装几乎没漏,他又看向坐过来的裴行砚。
他身上潮得很,外面雨大,头发沾了水汽,半湿半干,额前的碎发被他拂到后面,肩膀和衣摆也被水渍氲得深色,裤脚更是没法看,几乎湿了个全乎,可能鞋里也进了水。
谢川看着一身遭的裴行砚,突然就不动了,嘴里的饭由咸变得丝丝苦味。
直到裴行砚轻轻推了他一下,才回过神,去衣柜拿了干净的衣服和裤子让他去换上。
才吃完药,症状还未得到缓解,没精神,什么事也不想干,裴行砚就找了个综艺,谢川靠在他怀中,耷拉着眼皮,综艺很搞笑,他却一声都没吭,只是毯子下的手紧紧攥着裴行砚的指节。
到了晚上十点,谢川开始昏昏欲睡,药有安眠效果,但他有些舍不得入睡,一直盯着裴行砚做卷子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裴行砚回头看他了,然后放下笔,走过去。
他摸了摸谢川柔软的头发,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谢川眨了眨眼睛,摇头。
“你这段时间状态不好,有什么事让你憋成这样?”
谢川不语,知道瞒不过裴行砚,他很敏锐,特别是关于自己的事情,自己演技又不行。但是这事儿,真的不想说,这场对弈是个持久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已经做好了慢慢磨的准备,就不用再让裴行砚操心了,他知道了肯定会更心疼。
舍不得。
谢川决定撒个小谎,半真半假的那种,应该能够迷惑到他。
“唐朔你知道吧,他也交了个男朋友,但被他爸发现了,家里吵翻了天……我妈态度也很不好,说接受不了。”
“所以,我挺担心她发现我们的事。”
裴行砚沉默了一小会,随后身体松懈下来,拇指抚摸着谢川的脸颊,“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你要这样瞒着我。”
“要是真发现了,我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