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

这个软件一开始是宋越在用，高二的生活枯燥乏味，写不完的卷子，背不完的题。饶是林逸这样的优等生，难免也要在心里骂上一句这种操蛋的生活什么时候可以解脱。

林逸做完最后一道物理大题，搁下笔，撇一眼身边的宋越，宋越低着头咧着嘴，耳朵明晃晃塞着蓝牙耳机，捧着手机按个不停。

林逸看他那快要咧到后脑勺笑容，扫了眼他的手机屏幕，往后一靠：“和谁聊天？”

“女朋友。”宋越头也不抬。

林逸听了稀奇：“你什么时候交女朋友了？”

“一周前，兄弟刚脱单。”

林逸伸长手臂一把抢过他的手机，低头摆弄起来。宋越急了，没控制音量哎了声，前面的两个女同学听到动静，往后面看了眼又转过头去。

宋越压低声音：“操，别偷窥我的隐私啊。”

林逸也不是想看宋越和他女友的聊天记录，只是看这高级黑的聊天界面，倒不太像是那些常用的社交软件，有些好奇而已。

他熟练地退出软件，瞥了眼软件名称space，空间。图标是个憨憨的宇航员在漫无边际的黑色里悠闲听着歌，林逸把手机丢回去：“你和你女朋友就通过这软件认识的？”

“可不是。”宋越点头，关了手机，来了聊天的兴致，“她比我大两岁，不过这大两岁就是不一样，不像咱们班的女生那么幼稚，天天捧着星座书看男明星和自己的星座配不配。”

林逸发笑：“有那么玄乎。”

“你下载，找个女的聊聊就知道了。”

“不聊。”

宋越还在撺掇：“高二生活这么没劲，可不得给我自己找点乐子？”

那天的话题结束在老班进来之前，林逸转头就忘了这件事。直到寒假过年那会，林逸才想起这个软件。

林逸他们家每年过年都要回B市他爷爷奶奶家住一段日子，这是林家老传统了。一大家子不管是在国外还是国内的姑姑伯伯，都要飞回来，聚在B市这闹中取静一处四合院里过个团圆年。

每天不到六点，院子里就闹哄哄的。小孩跑动杂沓的脚步声，浊重的吐痰声，还有不少人他爷爷退休前政界小辈们来登门拜访，到处都是隐隐绰绰的人影。那些上门拜访的人，要是碰到林逸在场，总要笑眯眯地夸上两句。

“林逸越长越出众，在学校里应该很受女生欢迎吧。”

“听我家澄星说林逸年年拿第一，准备到时候上哪所大学？”

来回这几句车轱辘话，听得林逸耳朵都快生茧子。

那天上门拜访的人前脚刚走，后脚林逸就拿着手机躲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耳边总算清静下来。

他歪躺在床上玩手机，宋越发来视频电话：“过年好啊。”

林逸懒懒回一句：“过年好。”

宋越笑嘻嘻：“哎哟，你这表情怎么回事，大过年还不开心，小心触新一年的霉头？”

林逸没吭声，宋越又说：“哎，跟你说件事，我和我女友约了年后见面，她也在S市。”

“你们没见过面?”林逸嘴上损道，“不怕见了，发现是个照骗？”

“呸呸，你少给我乌鸦嘴，我们看过对方的照片，妙妙不像是会骗人的样子。”宋越又问，“那软件，你下载了没。”

“没。”林逸摇头笑说，“你老实跟我说，这玩意是不是你家什么堂哥开发的，你这殷勤劲儿跟传销似的。”

宋越说：“你看我家那些哥哥们能有那脑子开发这玩意，这不是妙妙说她朋友也在用这个软件，打算把她朋友介绍给你认识一下。”

林逸懒得跟他废话兜圈子：“没兴趣，挂了。”

挂了电话后，林逸登录微信，百无聊赖地刷起朋友圈，又觉得没劲儿。打开音乐软件，又不知要听什么。

点进app store，手指无意识地在搜索框里输入space，嘴里念叨着Space，空间，空白，自我支配的自由。

这个软件是这么的适宜他当下的心情，似乎没有不下载的理由。

下载完毕，林逸直接用微信账号登录，屏幕弹出漫游的界面，是一些陌生人的space账号，林逸下划屏幕，随便点击某个账号主页进去，发现她的广播歌单里面有几首歌是他听过的。

林逸点开了其中一首Aidan Alexander《I don't love you》，手机丢在一边。双手枕在脑后，阖眼休息，意识陷入模糊之际，满脑子都是那句I don't love you。

林逸惺忪睁开眼，手机的音乐已经停了，他胡乱在被单上摸了一圈，最后发现手机被小堂妹瓦瓦拿在手里玩。

林逸坐起身，拨拨头发：“瓦瓦，你拿哥哥的手机干吗？”

“和小姐姐聊聊天啊。”

“什么小姐姐？”林逸伸出手，“给哥哥看看。”

林斯瓦双手双脚爬上床，手机规规矩矩放到他手里，林逸低眉扫了眼，林斯瓦不仅用他的space账号和人互关了，还瞎聊了一些有的没的。对面那人大概也猜出使用他手机的是个小朋友，还问林斯瓦几岁叫什么名字，是拿爸爸妈妈妈的手机在玩吗？

林斯瓦老老实实回答了，告诉对方自己家住哪里在哪个学校念书。

林逸给那个叫xxzyy_回了条信息：抱歉，刚才是我妹妹在用我手机。

林逸发完，等了几秒，没收到回复。林逸也就收了手机，开始教训林斯瓦小朋友：“下次别拿哥哥的手机和陌生人乱聊天。还有在网上交流，要记得模糊化个人真实情况。”

林斯瓦奶声奶气：“姐姐又不是坏人。”

林逸反倒气笑了，屈指敲了两下林斯瓦额头，吓唬她：“你怎么就知道不是坏人，《封神榜》看过没，没准是个狐狸精变的，把你骗去再吃了你，到时候哥哥可就真救不了你。”

——

宋越和女友妙妙约见面那天，林逸已经从B市回到了S市。宋越特意叫上林逸和梁澄星一块去，面上话讲得好听说介绍女朋友给两人认识，实则不过是怕气氛冷场。

梁澄星出来之前特意费了点心思打扮过，贝雷帽黑色牛角大衣小皮鞋，复古又摩登，走在个子高挑的林逸身边，帅男靓女也是街上的一道风景线。

“你是来见女友，怎么还叫我和林逸来当电灯泡？”

宋越：“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们两第一次见面怕到时候没话说场面尴尬。有你两在场，到时候可以见机行事，缓解一下气氛。”

“得。”梁澄星回头冲林逸努努嘴，“敢情宋越是把我们两当酒吧的气氛组使了。”

“你这话说的，一起长大的交情，这么说就见外了。”宋越说,“要是你以后谈的对象劈腿，我也帮你去揍他去。”

梁澄星推了他一把：“你胡说什么，你对象才劈腿呢!”

“我就举个例子。”宋越挠挠鼻子，嘿嘿一笑。

宋越和妙妙约在莲华路的一家咖啡店见面，原木素净的风格，空间不是太大，店内布局也简单。

梁澄星坐下时，左右观看了眼，嫌弃道：“怎么约在这儿了，还不如到我姐那呢，至少比这儿敞亮多了。”

宋越和林逸相视一笑，打小富贵窝里长大的。父母对他们的教育无非是低调谦卑四个字，即便不能刻进骨子里，明面上也得装装。说得更透彻些，那就是财不露白富不露相，不要去招惹无端的祸事。

“约澄月姐那，你姐转头不就告诉了我妈，说我早恋？”

梁澄星为她姐抱不平：“我姐又不是爱打小报告的人。”

宋越笑，碰了碰林逸的胳膊肘：“哎，你还记得我们刚上小学那会，和梁澄星一个班来着，我们两要是在学校捣乱生事。梁澄星转头到家里就跟她妈说了，然后她妈告诉我妈，我妈再告诉林逸......”

梁澄星气得跺脚，嚷嚷道：“我都不记得了，你怎么还记着这些破事啊。宋越，你的心眼简直比芝麻还小。”

话音刚落，店门口的玻璃门被推开，在店员柔声的欢迎光临中，进来一个纤细瘦小的女孩。

一直没说话的林逸这时抬了抬下颌，对着宋越说：“你的妙妙来了。”

宋越转头，那姑娘剪着短发，白生生的一张稚气小脸，看着年龄比他们还小。宋越心里直打鼓，不应该啊，不是小姐姐来着么，不过这眉眼瞅着还真有点像妙妙。

小姑娘慢吞吞走到他们这桌，犹豫地开口：“你是宋越？”

宋越：“......”

妙妙走后，梁澄星捂着肚子笑出了泪花：“宋越，你丫该不会是恋童癖，不是说是小姐姐么，成熟女人么？”

宋越郁闷啊，不得不承认老话说得好，女人的嘴骗人的鬼。就在刚才宋越质问人妙妙怎么和照片不符时，妙妙无辜地眨眨眼：“那是我姐姐的照片，你要是嫌弃我小，那我介绍我姐姐给你认识。”

宋越心想妹妹啊，你当买大白菜呢，这个不行换另一个。

直到上了出租车，宋越还是对这事耿耿于怀，他宋越虽然不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情场高手，但好歹也谈过几场恋爱吧，怎么就被一个初中生给玩了。

林逸淡淡吐出几个字：“你应该庆幸对面那个不是小学生。”

宋越转头看了看林逸，咬牙切齿，竖着拇指：“真是我兄弟，话说直往心窝里捅刀子。”

宋越收回视线之际，瞥见林逸手机那个熟悉的软件界面，像是揪到他的小辫子般得意洋洋：“不是说没兴趣么，这又是什么？”

林逸没搭理他，宋越又看了两眼：“这xxzyy_谁啊，女生？”

林逸把手机屏幕翻了个面，倒扣在膝盖上，副驾驶座的梁澄星听到了女生两字，敏感地扭过头：“你们说什么呢？”

宋越刚要张口，察觉林逸的膝盖撞了撞他的，看了眼林逸的侧脸，转了话锋：“噢，没什么，就林逸下载了个软件听歌。”

“什么软件啊？”

“space。”

梁澄星说：“你们叫什么啊，我回去也下载个，关注你们两。”

“这软件不能搜索别人的账号，能刷到全靠缘分。你知道吧，缘分这东西神秘着呢，可遇不可求，你要是想测测你和林逸的缘分，倒是可以试一试。”

“说得神经兮兮的。”梁澄星不以为意。

等梁澄星下了车，宋越这才盘问林逸：“几个意思啊，你不是真和人女生在聊？”

“没聊。”林逸说。

林逸是真没和那个xxzyy_聊，除了那天林斯瓦拿他手机玩以及他后来发的那句话，入睡前收到这个xxzyy_的回复，也只是简单的一句“没关系，你妹妹很可爱”。两人就没再交流过，只不过林逸这几天确实一直在听她广播站的歌曲。

“那你刚才撞我腿？”

林逸抬起眼睛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梁澄星那个性子，知道是个女的，可不问东问西，懒得应付了。”

宋越沉默几秒，冷不丁冒出一串话：“对面多大啊？叫什么？长得好不好看？”

林逸目光凉凉，四平八稳地瞅着他。

宋越这是在炸林逸，见他没上钩，咧嘴一笑：“得，我现在信了，你是真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