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愠离开大理寺监牢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出一片金黄。他刚走出大门，便看见卫无珩站在不远处，正倚在一棵老槐树下，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苏愠脚步一顿，心中微微一紧，连忙朝卫无珩挤眉弄眼，示意他别过来。

卫无珩瞪大眼睛，一腔暧昧就这么化为了虚无，他泄了气，无奈地耸了耸肩，装作没看见苏愠，转身就走。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小巷缓步而行，气氛有些微妙。直到走到一处偏僻的小巷，四周无人，两人才停下脚步。

卫无珩转过身，语气中带着几分抱怨：“究竟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说话啊？每天都这么偷偷摸摸的，绝对不是我卫大将军的作风。”

苏愠瞥了他一眼，倒真仔细考虑了一下可行性，随后道：“这怕是很难了。你要是受不了，大可以选择离开，我们之间的事就当从没发生过。”

卫无珩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才不，苏愠，你休想甩开我！”

两人互相看着，忍不住笑了出来。苏愠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有消息了？”

卫无珩点点头，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有了。还有，你知道庞青云为什么要挪用公款吗？”

“为什么？”苏愠追问。

卫无珩叹了口气，低声道：“因为中州秋收艰难，百姓颗粒无收。陛下下旨赈灾，可是中州知府先贪污了赈灾的粮食，导致中州各地百姓苦不堪言，死伤无数。庞青云所在的安盛县也不例外。他为了百姓能够活下去，借庞家人的身份向中州知府贪了明年治疫病的钱，这才救济了百姓。”

苏愠听得心头一震，眉头紧锁：“什么？这么说庞大人贪污完全是为了百姓，可他为什么不说？”

卫无珩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还带着几分无语：“你让他怎么说？我看庞青云一直自诩是清官，他心中估计有一杆秤，自己就算是为了百姓，那也是贪污。他再给自己辩解也没有用，庞太师也不保他。我看，这回他是没救了。”

他虽然自诩不是个清官，但是对胖清远的思维还算看的清楚，毕竟……年少轻狂时他也有这种为国为民、至死方休的不切实际想法。

苏愠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这样的好官怎么能被诬陷？不行，我要救他。”

卫无珩挑了挑眉，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半夜把他劫走？我倒是愿意出力。”

苏愠无语地瞪了他一眼，卫无珩笑着摆摆手：“我开玩笑的。不过要救下庞青云也不难，只要你能发动一群被他救了的人，再写一封请愿书，让陛下知道庞青云为什么会做这种事。到时候，陛下一定会惩罚真正的凶手。”

“请愿……请愿……”苏愠低声重复着，眼中逐渐亮起光芒。他点点头，语气坚定：“我明白了。阿珩，谢谢你。”

卫无珩挑了挑眉，这个称呼倒也不错。他笑着看着苏愠转身离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得修长。卫无珩忍不住喊道：“诶，不给我点表示吗？”

苏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几分急促：“我现在有要紧事做，等以后再说吧。”

卫无珩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

苏愠怎么这么可爱？

苏愠与卫无珩分别后，立刻去了王逸府上，让他召集所有人，随后把自己要做的事全都跟王逸和其他寒门官员说了，结果却换来王逸震惊的话语。

“什么？你要救庞青云？”王逸听了这话，目瞪口呆，“他可是世家的人！”

寒门众人聚集在王逸府上，原本以为苏愠召集大家是为了商讨如何进一步打压世家，却没想到他竟然提出要救一个世家子弟。众人面面相觑，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苏愠环顾四周，语气平静：“你们都这么觉得？”

所有人都点点头，除了潘折桂。他站了出来，语气坚定：“大人，怎么救？我愿意出一份力。”

苏愠叹了口气，目光扫过众人，缓缓说道：“我知道大家的顾虑，可是寒贵之争不代表不分黑白。庞大人是好人，我们怎么能弃他于不顾？而且，我们如果真能救下庞大人，并且将他的事以及庞太师是伪君子的事传播出去，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支持寒门。这不仅能重创世家，还能为寒门赢得更多民心。何乐而不为？”

最终，重创世家这个条件吸引了众人。他们互相看了看，纷纷改变了主意：“我们听大人的。”

苏愠和潘折桂瞬间露出了笑容。

有了寒门其他人的支持，事情就好办得多了。苏愠派人连夜赶往中州，将中州的情况以及百姓们写下的请愿书拿到手，终于赶在庞青云案升堂前一天送到了慕鼎扬手里。

慕鼎扬看后大怒，势要查处贪污赈灾款的官员，命令他们半个月内让中州百姓安定下来，否则提头来见。众臣大惊失色，立刻跪下磕头，连连称是。

至此，天边终于出现了一丝曙光。

大理寺监牢内，庞青云正坐在冰冷的石床上，等待着审判之日的到来。狱卒突然走过来，打开了铁门。庞青云抬起头，眼中带着几分疑惑：“审判日期提前了吗？”

狱卒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恭敬：“当然不是。陛下有旨，您无罪，要把您从大牢里放出来了。”

“怎么可能？”庞青云愣住了，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怎么不可能？”一道温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庞青云抬头，看见苏愠正站在门口，微笑着看着他：“恭喜大人无罪释放。”

庞青云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警惕：“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苏愠叹了口气，语气诚恳：“庞大人，我们已经知道中州知府贪污赈灾款，您为了中州百姓才出此下策。现在陛下也知道了这件事，接下来的事您不用担心了。”

庞青云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救我？”

苏愠直视着他，目光坚定：“因为你是个好人，你是清官。庞大人，那日你说我眼中只有寒贵之争，没有黑白对错，或许有些人是这样，但我不是，我相信这朝堂之上还有一些人也不是这样。朝堂之上不能只有世家，更不能只有寒门。无论是寒门还是世家，只要为天下百姓着想，就能共存。”

庞青云沉默了片刻，此刻他才确定苏愠说的都是真心话，半晌过后，他低声道：“你做寒门领袖，是寒门之福。”

苏愠笑了笑，语气谦逊：“过奖了。苏愠出生在寒门，是苏愠之福。”

庞青云接着道：“不过，若是你听到我接下来的一席话，恐怕你会后悔救我。”

苏愠眉头微皱：“什么？”

庞青云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肯自证清白吗？除了我认为自己真的有罪外，我还有另一个想法。我早已写了一封信交给我的亲信，等我被判刑后，我打算吊死在牢里，让亲信帮我把信递给陛下。信里写明了这些事，我就是要让二叔先大义灭亲，随后用自己的命和清白换他万人唾骂。”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苏愠：“苏大人，本来这样做，最后获胜的会是寒门。而现在，你们拉不了我二叔下水了。你现在是不是后悔了？”

苏愠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不，我从没有后悔。”

庞青云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苏愠继续说道：“或许你觉得我在嘴硬，但这是我的真心话。庞大人，你知道我派去的人去中州以后看到了什么吗？那些百姓听说你被冤枉了，急得都哭出来了。他们甚至跪在衙门面前，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你活着。”

“大人活着，能救万民于水火。”

苏愠短短几句话，庞青云却好似看到了那样的场景，庞青云的眼中闪过一丝泪光，声音有些哽咽：“苏大人，谢谢你，我明白了。”

他转身离开，背影在夕阳下拉得修长。

走出监牢时，他再次见到了庞太师。庞太师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几分虚伪的笑意：“青云，是我粗心大意冤枉你了。我已经跟陛下认罪，陛下也原谅我了。你跟二叔回家去吧。”

庞青云早已看清庞太师的嘴脸，沉默着离开。

临走时，他轻声道：“二叔，你真是变了。”

庞太师脸色一沉。

他没有跟着走，而是看向从大牢里走出来的苏愠，眼中带着几分阴冷：“苏大人，恭喜恭喜，听说你现在是寒门领袖了？”

苏愠微微一笑，语气平静：“不敢当，比不上庞太师果断割席，大义灭亲。”

庞太师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威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老夫佩服。”

苏愠淡淡道：“太师过奖。既然庞大人已经洗刷冤屈，在下也该走了。”

庞太师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苏愠，这盘棋还没完呢。下一局，咱们走着瞧。”

苏愠没有回应，只是转身离去。

他心中清楚，庞太师错了。这本不是一盘棋，而是一场真正的战争。

棋有胜负，战只会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