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董岑正坐在地上守夜,柴火在他面前噼啪作响,火光忽明忽暗地照在他的脸上。
“口渴吗,要不要喝些水?”祁宴拎着水囊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下。
董岑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后抬手接住水囊,仰头灌了一口。喝过水后,他摸了摸嘴角,道了声谢。
“不必谢。”祁宴从董岑手中拿回水囊,忽然问了句:“真没想到,董校尉居然还会捉鱼,怎得之前未提起过?”
董岑生硬地笑了几声,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剑鞘,嗓音低沉:“小时候在河边长大,摸鱼捉虾是常事,后来进了军营,这些事情也不值再提。”
祁宴的双眼微微眯了一下,他嘴角上扬,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最近有些心不在焉。”祁宴盯着他的眼睛,慢悠悠地道,“怎么,有心事?”
董岑摇了摇头,轻声道:“只是有些担心董洪那小子,还有......”
“在担心穆锦盛?”祁宴打断了他的话,在提到“穆锦盛”三个字时,祁宴注意到他的眼睛睁大了一些。
枯枝在火中发出爆裂声,夜风吹过,零碎的火星顺着风向落到周围。
沉默片刻后,董岑将视线放到远处的荒漠上,声音干涩:“这次北上御敌,祁将军为何不许他跟着?”
祁宴没有接话,只是将手中的水囊搁置在两人之间的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
秦莜正骑在赤影的背上,才出军营,一道身影便朝她奔了过来,还一直喊着她的名字。
“吁~”秦莜拉紧缰绳,侧身朝那道身影望去。是董洪,他来做什么?
她皱了皱眉,牵着赤影往回走了几步,待董洪离她不过十余步时,她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等待董洪说明来意。
“你此番是不是要去找祁将军,可否带我一起?”许是一路跑过来的,此时董洪脸上大汗淋漓,说话间还喘着粗气。
夜风拂过,吹动她额前的碎发。秦莜眉头微蹙,目光在董洪脸上停留片刻。
“此行凶险,你去做什么?”她声音清冷,手指轻轻抚过赤影的鬃毛。
董洪握紧拳头,眼神坚定地看着她:“这次我一定要去,你放心,我尚有自保之力,不会拖你后腿。”
秦莜盯着他看了许久,语气中带着一些怜悯:“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也对,他是董岑的儿子,是整个军营里最熟悉董岑的人。这几日董岑被穆锦盛冒名顶替,或许他已经察觉到不对了吧。
董洪落寞的眼神给了她答案,见状秦莜不再多言,翻身上马:“穿好铠甲,带上兵器,再牵一匹快马。”
董洪一愣,还未反应过来,秦莜又催促道:“快去吧,我最多再等上一柱香的时间。”
这是答应了!董洪眼里顿时亮起光彩,连连点头:“好,我马上过来!”
一炷香后,赤影嘶鸣一声,载着秦莜朝北方疾驰而去。在她身后,董洪骑着一匹棕色的马,不紧不慢地跟随着。
秦莜伏低身子,侧耳听着身后董洪的马蹄声,确认他始终跟在自己身后,这才稍稍松了松缰绳。
“天快亮了。”秦莜突然勒马转身,声音裹挟着沙砾,刮过董洪的耳畔,“歇半个时辰再赶路。”
她急着赶路,不能歇太长时间,可是一夜没有停歇,赤影喘得厉害。秦莜抚摸着它的脖颈,从行囊里取出一把盐豆喂给它。
闻言,董洪也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一张硬得像石头的馕饼,掰成几个小块儿放入口中。
“其实,我一直想和你比上一场,可惜没有机会。”董洪嚼着干硬的馕饼,跃跃欲试地看着秦莜。
秦莜动作一顿,微微偏头,目光扫过董洪鼓起的脸颊,恍然间想到——之前郭净远似乎和她说过,董洪似乎对她有些不服气。
“怎么,你跟我一同北上,难不成是要在路上和我比试,而不是找祁将军吗?”秦莜又套出一捧干草喂给赤影,说完,她拍了拍手,走到董洪跟前。
“不用和我比,你打不过我的。”秦莜低头看着他,声音很轻。
董洪:“......”这理所当然的语气,他听着更生气了啊!
“你别小瞧我,这么得意,也不过是仗着祁将军的偏倚。”董洪喉结滚动,硬是把嘴里干硬的馕饼咽了下去。
这话听着让人很不舒服。
秦莜顿时拉下脸,抬眸扫了董洪一眼,然后转身背对着他,未出一言。
她不想与董洪计较,干脆不回应他的话。她一声不吭的样子,更让董洪觉得自己一下子打在棉花上,彻底卸了劲。
“秦朔,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望着天边出现的白晕,董洪的声音有些发闷。
秦莜纹丝不动,冷声道:“有话直说。”
董洪目光闪烁,张了张口,又猛地别过脸去。
“我爹他,是不是已经......”他语速很快,但话说到一半,便卡住了。
秦莜一怔,侧身看向董洪,目光中带着几分茫然和怜悯。
看到她的表情,董洪眼里那抹带着希冀的光,悄然熄灭了。
“你先别太难过,只是那厮的一面之词,或许董校尉还活着,只是被困在了某处。”秦莜起身走到董洪身边,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走吧。”
两匹骏马再次疾驰而出,卷起漫天沙尘。之后几日,两人停下来歇息时,董洪再没提起过他父亲的事情。
这日,秦莜远远望见一片树林,勒马停下后,她朝地上一看,附近尽是凌乱的马蹄印。
董洪翻身下马,蹲下身仔细查看这些马蹄印,他伸手捻了捻泥土,断定道:“这些痕迹很新,不会超过两个时辰,只是——”
他甩了甩手中的泥土,眉头紧锁:“这些马蹄印也太杂乱了。”
正说着,秦莜也下来查看,她顺着这些痕迹走了几步,忽的在某个地方停下了脚步。
灰黑色的泥土上,印着几块红褐色的斑点,她伸手轻轻捻了一下,又将手指凑近鼻子闻了闻。
“是血腥味。”秦莜站起身,又朝周围仔细看了看,很快又在几步外的地上发现了几处血迹,“不止一处血迹,想来是有人受了伤。”
不会是祁将军吧?秦莜心里一沉,擦了擦手指,随后与董洪对视一眼,低声道:“这些痕迹似乎是从那片树林里过来的,我想去看看,你可要和我一起去?”
董洪点头:“那是自然。”
“好,你跟着我,小心为上。”秦莜翻身上马,沿着马蹄印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潜入树林。为保安全,她将赤影留在靠近入口的一颗枯树旁。
两匹战马似是嗅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借着树影的掩护,两人一路走到树林深处,忽的,秦莜抬手示意董洪停下,前方不远处的一棵树干上,半截断箭赫然插在上面。
一道白光朝她的眸中刺过来,秦莜觉得眼睛被晃了一下,顿时后退两步,向四周张望。
在一棵树倒下的枯木旁,一个士兵手持利剑倒在地上,他的腹部被人捅了一剑,猩红色的血液从伤口汩汩流出,触目惊心。
听到秦莜朝他走近的动静,他艰难地抬起头,已有些涣散的目光突然亮了起来。
“秦、秦朔?”士兵气若游丝,挣扎着想要起身,“快去、去救将军。”
秦莜一个箭步走上前,扶住他的身体:“先别说话,你的伤势很重,要赶快止血才行。”
见状,董洪迅速解下身上穿的外衣,递了过去。秦莜迅速找出之前郭净远给她的金疮药,小心地洒在他腹部的伤口上,士兵顿时浑身一颤,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会有些痛,你忍一忍。”
秦莜撕开董洪递过来的外衣,在士兵腹部绕了几圈,包扎好伤口后,她给士兵喂了一点水,待人气息稍微平稳,她抓住他的手腕,沉声问道:“你慢慢说,祁将军现在何处?”
“祁将军命董校尉看守尔突胡的俘虏,自己带着另一半兵马去东边的山崖处设下埋伏。我醒来后,发现那些俘虏全都跑了,其他兄弟都在睡觉,怎么也叫不醒。”
“我察觉有异,便想从林里出来查看情况,结果却迎面撞见董校尉与尔突胡的贼人勾结。”士兵情绪有些激动,他突然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鲜血。
秦莜赶忙安抚他的心情,待气息平静下来后,他又继续说道:“董校尉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次无论如何也要置祁将军于死地。我心中惶恐,不小心发出声响,被他们发现了......”
秦莜忍不住看向身后站着的那个少年,自从这个士兵提到董岑之后,他便一直垂着头看着地面,一句话也没再说过。
“对了,你现在不是在军营里待着吗,怎的会……”士兵仰头看向秦莜,还未等问完,他的话便被人打断了。
“你说的那个人,不是我爹!”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我爹不会做这样背信弃义的事!”
秦莜不动声色地往董洪身前挡了挡,遮住了士兵看向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