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并没有在桑海待多久,但像是要将丢失的这一年找补回来,所有的时间都和烛幽一块儿荒废了,他已经太久没有过这样放肆的生活,甚至有些害怕会不会缓不过来。烛幽懒在他身上数他发间的白发,然后一根根拔掉,他在她浑身散发的馨香中昏昏欲睡,时不时地被那一点细微的疼痛拽得清醒,来来回回好不磨人,他终于把她摁在身下:“别拔了。”
烛幽捏着好几根头发平静地疑惑:“为什么呀?快好了啊?”
嬴政黑着脸:“反正也不敢有人说什么,拔得我都睡不了觉。”
“那是他们不敢像我这样光明正大地说。”烛幽抚着他的鬓发感叹,“比上一次多了许多呢。”
“嫌我老了?”他挑挑眉。
“我没有,君上不要胡说。”她忍了一小会儿,还是说,“但你还是得承认事实,不是吗?”
“……”
烛幽见嬴政面色不善,果断闭了嘴,把他推开,挥了挥手中的发丝:“我去丢掉。”
“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走。”他将她一把拽回来。
还不够清楚吗?烛幽深觉无辜。
他挑起她的下巴,威胁道:“不说了?”
“我本来也没说什么,是君上太过敏感。君上不是要睡觉吗?我陪你一块儿睡吧。”烛幽去把枕头拿过来枕好,抬手搂过他的脖子。
嬴政冷笑,拧过她的手腕,将她整个翻过去:“睡什么,都别睡了。”
烛幽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就生气了,只好握着他的手腕幽幽地道:“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偏要。”
腰带一松,身上的衣服便散了:“君上,你这是白日宣淫。”
他十足的淡定:“食色,性也。”
她扭过头:“这话是这个意思吗?”
他在她耳边低笑:“璨璨不美吗?”
这要她怎么回答?!不过他反正也不需要她回答就是了。
云销雨霁之时,烛幽困困地倚着被子,想到嬴政很快就要启程回咸阳,“不舍”的情绪比从前更加清晰地环抱着她,她望着披着衣服坐在脚踏上注视她的嬴政,不由得说:“我很想你。”
他撑着头,面上是魇足的温和:“我不是就在这儿么?”
她发出否定的轻吟:“君上就快走了,我从现在就开始想你了。”
他想到她坚定地不跟他回去,挑挑眉:“那你尽管想吧。”
?好像不应该是这个套路,烛幽噎住。
他伸手理了理她被吹进屋里的风拂乱的头发,浅吻她的额头:“我也会想你。之后扶苏会来,你……”
“嗯?”
“本想让你多照顾他一些,可是你从来都欺负他,也不知道谁照顾谁。”
烛幽不解:“我有欺负过他吗?”
嬴政不置可否,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烛幽觉得不可思议,她最多也就是逗逗他罢了,怎么落到嬴政眼里竟然是在欺负扶苏,就那种程度?放到她身上她都不会有感觉的程度?她恍然大悟,其实扶苏才是他的掌中宝啊!
看她的眼神他就知道她在想一些奇奇怪怪的,嬴政点了点她的额:“别瞎想。”
烛幽握住他的手指:“我知道,我和扶苏同时掉进海里,君上也会先救扶苏的。”
他的表情骤然一言难尽:“……你在说些什么?”
“但是没关系,我很强,扶苏太弱了,君上心系于他也情有可原。”
“别说了!”他掐住她的腮帮,就她,能说出几句好话?!
烛幽瞪着死鱼眼无声地抗议,嬴政被她的模样逗笑了,缓声说:“我不会游泳。”
还不会?烛幽淡定地揉着腮帮:“我来教。”
“不去。”
这次嬴政是说不去就不去了,直到启程也再没去过海滩,烛幽虽然遗憾,也不好强逼。他于一个晚上离开,她都没能去送别,早上醒来摸到空荡荡的床榻才意识到,原来他悄无声息地就走了——她好像让他养成了坏习惯,不过步光被他留了下来。
步光重操旧业兢兢业业地为她打理一切,烛幽打量着她忙来忙去,说:“吃了很多苦吧?”
“能忍。比起死掉的人,已经很幸运了。”步光一如既往地坦率。
烛幽默了默,轻声道:“抱歉。”
步光笑了:“夫人不必道歉。夫人离开之后发生了很多事,现在罗网已经不如从前了,很多事情都被陛下交给了影密卫,已经不需要这么多人了……若不是陛下因着夫人留了属下一命,不管怎么看,步光现在都应是孤魂野鬼了。”
“你离开罗网了吗?”
步光猜中了烛幽的心思,无奈道:“算是吧。但我这样的人即使离开了组织也不可能重获自由,所以夫人别想着赶我走,我可不想整天的被追杀。”
“好吧。”既然如此,她待在她身边也好。烛幽不再想这些事,转而问:“君上走之前说什么了吗?”
“有。陛下说让夫人好好干活,早回咸阳。”步光见烛幽满脸疑色,补充道,“不是原话,大概是这个意思。”
烛幽难得笑了,轻轻颔首:“那就干活去吧。”这么多天她都没见过别人,想来星魂应当暴跳如雷了,所以得拿个成果给他看才行。
嬴政来的头一天陪她逛街的时候她看到通缉令时便想到了,既然以阴阳家的套路她无法破解万年玄冰阵,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想那六魂恐咒也号称无解,但面对墨家的至上心法时也没用,那么是不是玄冰阵也能推论同理?正好墨家人在桑海,友好交流的可能性有点低,那就抓回来拷问得了。那么第一步,去小圣贤庄找那两个孩子。
烛幽这一次没有递拜帖,直接翻墙潜进了庄子,刚落地就见到了熟悉的面孔,颜路朝她笑:“郗姑娘今日又是为何要从此处进来呢?”
这应当属于流年不利了。不过烛幽坦然又从容地走到廊下,丝毫没有做了坏事被抓包的窘迫:“有点急事。”
“需要在下帮忙吗?”
“子明和子羽在吗?”
“实在不巧,今日休沐,子明陪荀师叔下山了,子羽也和同窗出门去玩儿了。”
烛幽瞬间捕捉到了重点:“和夫子一块儿?”
“嗯。”颜路并未多言,只是笑着望着她。
“去哪儿了?”
“师叔的事情,在下怎敢多问呢?”
烛幽的第一反应是他在说谎,但她没有拆穿:“我明白了,多谢你。”说罢就准备去往半竹园,颜路还想继续拦她,但是烛幽似有防备,身形一晃便出现在了十步开外,若他再前去,未免有些明显了,他在心底轻叹,自己似乎没能办好张良交代给他的事啊。
让觅踪蝶记住了荀子的气息,烛幽飞快地跟着它离开了小圣贤庄。颜路有事情想瞒着她,看来荀子和子明的行踪是需要避免她知道的,为什么要避免?那必然是碍于她的身份和立场。现在这样一个情况下考虑她的身份和立场,那便意味着一定是与帝国方针相悖的,答案不正是墨家吗?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烛幽穿行在林中,身影如云如雾,时聚时散,山魈鬼魅不过如是,那模样才能配得上她当初的名号。等她终于穿过层层树林来到开阔地,站在树梢上便看到荀子和子明站在一起,他们面前还有一个白衣公子,三人身侧倒了一圈儿的人。
……嗯,果真是流年不利。烛幽足下一点,轻盈腾挪后稳稳落地,底下三人都看向了她,顿时表情各异。她先是上前去向荀子行了礼,老人家朝她颔首,瞧了一眼山林:“你怎么从那儿来?”
“有点着急。”烛幽老实回答。
荀子表情微妙地打量她:“哦?”
烛幽心底打鼓但面上淡定,她指了指白衣公子,拈来现成的借口:“怕他出事。”
“嗯。”荀子也不多问,“既然有你保护,那我们便走了。走吧,子明小友?”
“好!”子明大声应了,朝他们摆摆手,“你们自己小心哟。”
在荀子锐利的目光中,烛幽也不敢搞什么小动作,只好老老实实地目送两人消失在山谷里,与此同时,在她和白衣公子的对视里,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蒙恬下马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自己名义上的妹妹对帝国未来继承人的冷嘲热讽:“扶苏,你不是学了武功的吗?”
“……”蒙大将军脚下一顿,虽然但是,不能这样。
涵养随着年纪日渐优异的扶苏面带笑容地回答:“我要是学得太好,不就解不了夫人的围了吗?”
唔,说不过他了。烛幽觉得嬴政先前的叮嘱完全是狗屁,他现在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吧?
看两人气氛微妙地对峙,蒙恬轻叹一口气,上前行礼:“公子,末将救驾来迟。”
嬴政前脚刚走,扶苏后脚来就遇袭,怎么想都觉得蹊跷。三个人凑在一起分析,作为当事人的扶苏反倒是最不在意的:“山贼流民之患未解决是为政之失。”意思是这就是一场意外,并不是针对他的。
蒙恬和烛幽都不这样认为,护卫随从无一生还,财物都给出去了还穷追不舍,怎么可能不是针对人?
“定然是害怕我去报官。”
然后他们一致无视了扶苏天真的想法。
烛幽想起嬴政对她说的,最近扶苏经常都惹他不快,父子间多有龃龉,或许正是这样的转变让这些人蠢蠢欲动。比起让大公子这样被慢慢厌弃,或者之后重获君心,更一劳永逸的方法当然是除掉他,恰好桑海城势力纷杂,正是行事的好时机。那么如果朝着这个最坏的方向想,得益人是谁呢?蒙恬和烛幽都想到了一处,但蒙恬碍于身份并未先开口,于是烛幽悄悄问道:“近来朝中有什么变化吗?”
蒙恬久在边关,少理朝政,此刻眉头微蹙:“这个我得传书回去问问蒙毅。”
烛幽点点头:“这自然是更稳妥一些。”比起查是谁做的,不如拨开这些乱象看看到底根源在何处。
扶苏听他们这样讲,并不是很赞同,蒙恬同他解释:“我们这样做并不全然是为了公子,更是为了陛下。现在他们有胆子将手伸向公子您,便难保有一天他们会将主意打到陛下的头上。”
扶苏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我并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
烛幽憋了一阵,最后还是没忍住:“君上一定会后悔对你太好的。”
“……”
“你在桑海这段时间,我将步光借给你做贴身护卫。”
“那夫人呢?”
“我?我不需要别人的保护。不像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