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回百越了?”烛幽表达了适度的惊讶。
焰灵姬伸手点了点她的肩膀:“当初想赶人家走,现在又舍不得了?可惜哦,人家已经向皇帝陛下禀明了,明日就启程。”
烛幽冷静地摇头:“你不要误会,我没有舍不得你。”
焰灵姬嗔她一眼,端起桌上的茶杯,眼波流转间露出风情万种:“你就不能配合一下?”
烛幽眨眨眼,抬手抚平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我以为你至少会待到孩子出世。”
她笑着摇摇头:“就是为着孩子出世才不能留在宫里,我哪里有资格在宫里生孩子?皇帝陛下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让我在咸阳待了这样久,也是看护着你的身体,防止出现意外才允许我住在宫里,现在你好得差不多了,还有两个月不到我就要生了,可不就得回百越去了?”
“可这一路这样远。”
“不错不错,还会关心我了,不枉我陪了你这般久。”她笑得格外明媚。
“这好像不是什么好话。”
“放你身上可不就是了?”她又牵起她的手放在已经大到夸张的肚子上,烛幽感受到胎动时已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反应激烈,“我身边现在是故人凋零,当初的几人也就剩下你了。你以后就是我肚子里孩子的姨母了,我会好好经营百越的,到时候你一定要来看我、看他们。虽然你的身体无法回到受伤之前的状态,但已经差不离了,记得服我给你的药,接着养着它,总有一天你会比现在更健康。”
“嗯。”烛幽点点头。
焰灵姬现在也不期待能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什么了,她待在咸阳宫这么几个月就没看见除了嬴政以外的第二个人牵动过她的情绪。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陛下是真的对你很好,你把自己交给他也无妨,可也别真的做那只金丝雀。总之……要有保护自己的力量。”
烛幽静静地望着她,问:“我现在可以用阴阳术了对吗?”
“没错,你现在做什么都可以,你的身体不会再限制你了。”她答完,看到烛幽眼底生出的一点高光,便不由得笑了——她的叮嘱似乎有些多余。她嫣然一笑,松开了她的手,“我都要走了,不叫一声好听的?”
烛幽的动作明显一僵,不过她没避开焰灵姬盈盈的目光,隔了一会儿小声开口:“再见,焰焰。”
焰灵姬娇笑出声,伸手虚抱了她一下:“哎呀呀,你还是有可爱之处的嘛,我好像知道他喜欢你哪里了。”
“……你不如今日就走。”
“哈哈哈哈哈。”
第二日烛幽去送别了焰灵姬,在步光的建议下为她添了一车东西,焰灵姬自然不忘调笑她现在有爵位有俸禄财大气粗了,然后扶着肚子登上马车与她挥别。烛幽没有同她斗嘴,抬手向她说再见,目送她的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
回到宫里时,嬴政正在宫门处等她,他站得挺拔,如凛凛孤松,自有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度。见她的轿辇来,便朝她伸出了手,烛幽借着他的手下了轿辇,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会不习惯吗?”
“她很吵。”
嬴政哑然失笑。
她继而抬头看向他的眼睛:“或许得习惯一阵子。”
他的眉目放得温软:“那就搬回章台宫吧?”
烛幽很果断地摇摇头:“君上,我准备闭关了。我的阴阳术荒废多年,既然焰灵姬说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所以我准备闭关几个月,不求精进,只求能恢复到从前的水准。”
“……嗯。”
嬴政好像有点不高兴,但终于能够重拾阴阳术的激动淹没了烛幽的心,她虽然注意到了他的情绪,但并不打算妥协:“我若是在章台宫,会很影响君上起居,所以暂时就不搬回去了。”
他抬手将她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表情如常:“那你打算闭关几个月?”
“看情况吧。”
这就是不确定咯?嬴政觉得不行,他要找个参考:“你以前闭过关么?”
“自然。”烛幽老实地回答,“上一次主动闭关大概花了七个月。”
“……”
“不过那是我心法融汇的要紧时候,这次定然不会这样久。”
“怎么说个话都学着大喘气了?”他牵着她的手往回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孤最多只能容忍一个月。”
烛幽一惊,不由得开始思考她是否天才到了这种地步。最后得出结论,她远没有那种能力,所以为了满足嬴政的要求,烛幽不仅找了星魂为她护法,还去云中君那儿讨了她之前特别排斥的丹药,星魂一面鄙夷她的这种行径,一边抱着老父亲的心态感叹她终于肯主动上进了,至于她提出的一个月之后一定要叫她出关的要求,他表示,那是什么?我不知道。
在烛幽难得的上进心以及星魂的“配合”之下,她成功地从夏末闭关到了初冬,睁开眼时,星魂笑着祝贺她:“恭喜你,易魂法更上一层楼。”
那种耳聪目明的轻盈感以及感知天地的通透感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令她看起来更加的出尘,烛幽却不甚在意道:“毕竟服了丹药了。”
星魂挑挑眉:“自然是阴阳术之精进更重要,至于用了什么辅助手段,你不必这般在意。”
“嗯。”她点点头,起身推开了殿门,被外面的银装素裹吓了一跳,“下雪了?”
星魂也走到她身边:“下雪了?这可是今年的初雪。”
烛幽仰头望着星星点点的落雪,嘴唇微张,一副呆呆的模样:“我记得我闭关的时候还热得流汗……”她分明答应过嬴政一个月的!意识到已经超时太久的烛幽心底一跳,抬脚就想去往章台宫。
星魂在后面拉住她:“去沐浴,换身衣服再去。”
烛幽点点头,对哦,她不能就着这副模样去见他。
即便太阳已经落山了,章台宫里依旧车水马龙,夜间办事的官吏进进出出,比之从前好像更加忙碌了。灯火通明的书房里,嬴政正埋头伏案,他习惯性地皱着眉头,极快地批阅完一卷竹简交给赵高,由他分门别类,待第二天一早送去相应的部门。烛幽悄悄地从甬道进来,发现路上多了一个天平,她轻手轻脚地绕过它走到书案旁。赵高回头见是她,眼底露出惊讶,随后朝她点点头,悄悄地把自己站立的位置滕了出来,嬴政全程一无所觉,这会儿又递了一卷竹简过来,烛幽去接过,发现上面的字是她熟悉又不熟悉的,一时犹豫着不知道往哪里放。
嬴政感受到身边的人迟迟未动,有点不耐地扭头一看,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璨璨?”
烛幽跪坐在他身侧,捧着竹简看向他,她的脸色比闭关之前好了许多,皮肤好像更加莹白通透,在烛光下宛如在发光。嬴政看见她抿抿唇,有些茫然地说:“怎么办呀君上,我是不是又要从头学字了呀?”
他不由得笑出来,放下了手中的笔,掐了掐她的脸:“瞧瞧这是谁,可算还记得朕?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
烛幽带着一身清冷气,那股飘然离世的感觉更加明显了,此刻连声音也跟落下的雪一样,轻柔又飘渺:“外面在下雪。”
“你还知道外面下雪了?”他冷哼一声,当初说好的一个月,结果呢?
烛幽牵住他的袖口:“君上陪我去看雪吧?”
嬴政重新转回案前:“朕没空。”
烛幽指着下方的两架天平:“君上今日的政务早就超标了。”
“那又如何?”
“按规矩,你应该休息了。”
“哦?但你瞧还有这样多的奏疏没有看,朕要如何是好?”
烛幽顺着他的手看向了侍从们新抬进来的一箱竹简,忍不住想,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这么多的竹简?但她清楚嬴政的性子,他总是恨不得一天跟两天一般长,一个人掰成两半用,堆到案头的事务能多处理一些就多处理一些,见事情果真这么多,她也不好多说什么,烦恼片刻后只好道:“那我在这儿陪君上吧。”
嬴政的眉目间透出了无奈,他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你也就只会用这一招。”这会儿是冬天,她本来就不好过,再陪他坐一阵指不定就要着凉。她不在身边时他想念,她一凑过来他就要操心,他可真是个劳碌命。
“我是说真的。”烛幽觉得嬴政不能误会她。
嬴政放下笔,倾身搂过她的腰肢:“朕是说笑的,朕自然是要陪你。璨璨可真是挑了个好时候出关。”
烛幽搂住他的脖子由着他抱起来:“嗯?”
“若是夏天,朕定然要撂你一晚以作惩罚。”
“那现在呢?”
他觉得她问得天真又可恶:“还能怎么办?不得好好地伺候你?”
她踢掉鞋袜坐到榻上:“我可不敢让君上伺候。”
“朕瞧你敢得很。”说罢就离开内殿去洗漱了。
步光送来了她的寝衣,她换好之后缩进被窝里,随手在床头拿了一卷竹简,是律法书。秦国一向依法治国,以法为本,刑罚也重,她怕晚上做梦全都是这些,便放了回去,重新挑挑拣拣,结果直到嬴政都回来了她都没能挑好一本。
“搞破坏呢?”他提起被子为她裹上。
烛幽回头:“君上回来了,我本来是想找本书看看打发打发时间的。”
“这些书都不是原先的文字了,你能看懂么?”
“问题不大。”
“是吗?”嬴政不大信,拿了被她放在一旁的律书,随手一指,“念念?”
“甲诬乙盗牛,乙未盗,甲何论?”
“哦?果真看得懂?那这个呢?”
“甲……臧?直千钱,乙智其?受分臧,不盈一钱……问乙可论?同论。”
嬴政翘了翘嘴角:“小白丁一如既往。”
烛幽夺过他手中的竹简径直丢开,仰头望着他:“君上难道要教我一晚上字么?”
“唔,那你想如何?”他心痒痒地握住她的手。
“总之不想这样。”
“是吗?”他好笑地盯着她,她不自觉地就娇嗔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竟觉得她跟之前有些不太一样,或许是真的恢复了,所以看起来不那么虚弱苍白,而是充满了生机和活力,瞧她的脸都粉粉嫩嫩的,先前有几时能如此呢?她眼底波光流转,臻首娥眉间堆叠着天真的冰雪,勾得他想去碰一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