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自然是不欢而散。虽然把凶手绳之以法、救下了夏油夫人,但是作为老师的夏油先生开口就是斥责夏油杰谎话连篇,夏油夫人即使察觉到了子取箱的不对劲,最后也没有当着他们的面承认,至于夏油杰,他对父母的说话声就像有什么ptsd的开关,一开口就没了之前温柔平静的形象,开口就放了个大招,拉着柊月承认是自己的孩子。
夏油杰在旅馆的淋浴喷头下冷静了许久,然后匆匆擦干头发走出来。出来的时候,五条悟正百无聊赖地撑着头,侧躺在床上调着不同的节目,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是像往常一样出了个普通任务。
“柊月呢?”他环顾四周,问道。
五条悟思考了一下:“emmmm,好像是拉着辅助监督去哄猫了。据说得开车兜一圈才能哄好,所以晚饭大概也不回来了,现在只有我俩。”
夏油杰:“……”
夏油杰欲言又止,但是想到柊月本身也不太能靠常理推断,养的猫不吃猫粮不上厕所,也肯定不是什么真的猫,所以带生闷气的猫出去跑一圈这种操作大概合理,甚至有点耳熟。于是靠着他,盘腿坐下:“抱歉,我的父母对你们都不太友好。”
“比起烂橘子的态度都是洒洒水啦。”五条悟道,“不过你承诺的橘子蛋糕和海鸥玉子,在离开之前,老子要吃到!”
“好啊,不过这个时候,它们好像都已经关门下班了。”
“那你明天陪老子去吃。”
“那现在要坐虹龙出去兜风吗?”
“不去。”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
电视屏幕画面的切换光影映在五条悟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夏油杰按照平时的经验猜测,今天的事他大概确实是有点生气的。
“老子生气可不是因为这个。”五条悟没有看他,却像是明白他在想什么一样,“老子是在生气,那时候你是不是又责怪自己了。”
夏油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啊,很明显吗?”
回答他的是一声嗤笑:“超级明显的。尤其是那个学生骂老师、还有那个谁出现的时候。”
“毕竟那是我的父亲……”夏油杰轻声说,“我真的会担心,是不是因为我没能抗争到底,所以那么多——除了久保田拓海以外肯定还有别的学生,都是因为我……”
嘴巴忽然被捏住,他看到五条悟转过头正对着他,漂亮的蓝色眼睛因为情绪的变化在昏暗的、变化的光线里熠熠生辉:“不会是因为你。”
“在普通人里生活着的咒术师就是很难从身边人那里得到认可的,只是那个谁更加不讲理而已。这是大部分人会有的经历,从来不是你一个人随随便便就能改变的。你只是一个受害者,那时候还不一定上了小学,谁也不能要求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说服父母、和他们抗争。你本身加入高专,出任务救人,就已经是在代替曾经的自己拯救世界了。”
“他们不一定真的完全不知道咒灵的存在吧,只是都非常默契的出于恐惧忽略掉了而已。就像你妈妈明明可以说出今天的事,但是说出来了怎么样呢?他们拉不下面子和你道歉,也没法、或者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否认过的事实。这是他们的错,不是你的。”
“与其内耗自己是不是害了多少人,还不如想想怎么和老子一起改变这个世界的本质。”
“老子现在,非常不爽,所以需要搞一些不太健康的事,比如angry kiss。”
“悟,你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五条悟没再回复,把他推倒在铺好的被子上。夏油杰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心慌吗?不尽然。比起这种感情,或许就像是,确实需要什么切实的东西,来支撑、安慰自己……所以他闭上眼睛放任了五条悟的动作,已经长长了的黑发披散着铺开,像个无声的邀请。
他们越靠越近,鼻子对着鼻子,交换着从对方身体里呼出的气体,气氛说不出的暧昧,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照不宣里被戳破了。
只是到了最后,这个angry kiss在脸上游离又犹豫,片刻后,亲在了他的脸上。
遗憾和放松交织,夏油杰笑了一声,看着五条悟:“只是亲脸吗?”
五条悟飞快地坐起来,手下意识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脖颈:“老子可不是没有名分之前就可以随便亲嘴巴的家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油杰没忍住,痛痛快快笑了出来。
“我刚出生的时候,母亲还是有工作的。但是因为职场的歧视,还有我父亲认为我不能在乡下随便混日子,必须回来上学了,才辞职的。”
“在母亲辞职之前,我是被寄养在外婆家的。外婆其实就是个神婆,所以我五岁以后能看到咒灵,我外婆觉得可能是天生适合做这一行的,所以没有制止我,而是非常认真地陪我一起想办法驱赶那些咒灵。”
“后来被接回去,父亲觉得我神神叨叨的,一定是和外婆学的,说有怪物也只是为了博取父母的关注,需要被纠正,再过几年,外婆去世,我就再也不说了。”
“只是没想到父亲会拿我当例子,去指责别的孩子……”
夏油杰歪着头看了看五条悟:“干嘛?又要生气了吗,悟?”
“只是有点遗憾罢了。”五条悟也躺了下去,看着天花板。
到底在遗憾什么,夏油杰笑了笑,最后也没有问出口。
两个人头挨着头,也忘记了晚餐的事,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探出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小小声询问:“喂,父亲睡着了吗?”
五条悟探头观察了一下,比了个“ok”的手势。
于是柊月抱着据说“需要被哄”的猫从窗户外面跳了进来:“父亲的父母那边,我已经搞定一部分了。”
“你跑出去,其实是为了这个事?”
柊月点点头,掏出一大包资料:“本质上他们的焦虑不安是出于对高专这种“宗教类”学校听起来“不务正业”,不仅没有未来的保障,说出去也像是被骗的笑柄。也能看出他们对于自己的职业是满意的,追求的是社会层面上的体面。当然,他们并不是不爱孩子,咒术师这种职业在他们看来太陌生了,并且和社会上的神婆之类真假参半的职业一样水分很大。但是当我把父亲参与过的、有警视厅盖章认可的卷宗给他们看,他们就会下意识认可。”
“爸爸,你大概不太清楚,在普通人里,中老年长辈眼里最好的要么是创业或者一项技术做到出神入化、无可代替,要么就是教师、医护人员、公务员之类体面岗位。所以,他们比起儿子疯了试图加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更能接受儿子在一个专业的机构工作,并且这个机构是政府层面。这是体面的、稳定的,对于他们的‘面子’来说也是更过得去的。”
五条悟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Bravo,完美的行动,但是我们什么时候成公务员了?那群烂橘子甚至连保险都不舍得给咒术师们买。”
柊月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他一眼:“那不就看你们的努力了吗?”
五条悟:“……?”
“我告诉他们,父亲去的宗教学校其实是特殊人才培养学校,平时会有带薪的实习项目,毕业以后会在稳定机构供职。顺便,还请胖达君的爸爸替我申请,打了一条父亲入学以来假期期间的银行流水单据,像他们证明父亲不是和他们冷战而是真的在努力工作。现在离毕业还有大概两年多,希望两年里你们再接再厉,争取推翻烂橘子建立新的可靠的秩序。”
“等等,他们好歹是工作了很多年的成年人,你随便拉个流水,拿个卷宗,他们就能相信吗?”
“合不合理是一回事,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台阶,给了就下了,哪管那些有的没的。就像我说我是父亲术式里的一种外显一样,他们心里也觉得父亲不可能搞出我这么大的孩子,要做的就是给他们找个台阶,回头见面的时候不会针尖对麦芒。为了达成我给他们画的饼,你们还有得努力呢。”
“……”
五条悟磨了磨牙,把得意的柊月拎起来:“所以你就负责画个饼?剩下累死累活的步骤全部由我们来?”
柊月瞪大眼睛:“这叫什么话?我难道没有在给你们找劳动力吗?现成的不是有枷场夫妻俩、葵阿姨夫妻俩、伏黑千代,学生还是你教过的学生,不要说得我像是什么黑心老板一样!”
“菜菜子和美美子我教过吗?”
“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这次父亲和你一起,你们能者多劳。”
挪动身体晃了晃,柊月抱着打包好的荞麦凉面金蝉脱壳,从五条悟手下钻出来,把吃的放到小桌上,对着五条悟做了个鬼脸:“我猜你们光顾着说话,肯定忘记晚饭了。现在,我给谁带了吃的呢?诶呀,好难猜呀。”
“给老子吃一口!”
“不给!”
夏油杰迷迷糊糊半夜饿醒的时候,等待已久的黑猫叼着他的裤腿,把他往小桌旁边拉。他偏过头看过去,桌子上摆着一份打包好的荞麦凉面,垃圾桶里有个残留着奶油的盒子。
摸了摸黑猫的脑袋,他盘腿坐下,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床上被月光照着七歪八扭睡姿的父子俩,心忽然软得一塌糊涂。
收拾好吃剩的餐盒,夏油杰亲了亲他们俩,钻回他俩中间,搂着柊月沉沉睡去。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