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们和好了。
那天,笑海正趴在桌上睡觉,半梦半醒中听到一串叮叮当当的笑声,她疑惑的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正是菁思的那张小圆脸,她正在捂着嘴笑呢。
笑海还在发愣,菁思拍了拍她的头,说:“走,耍走。”
笑海就懵懵懂懂的被她拉去玩儿了,她们就是这样和好的。
笑海总以为生活很长,一辈子也很长,哪知就在这学期结束后,菁思给她发了条信息,上面写到:
“笑笑,下学期我爸爸就要把我转去五中的好班了,他说我在这儿学的不好,以后一辈子就毁了,我们以后还是好朋友吧?”
这条消息笑海看了好久好久。
她回到:“对,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下学期如期而至的时候,果然已经没有了菁思的身影,笑海感觉自己孤零零的,就像是被抛弃了一般。
没有菁思在身旁闹,她就只能更认真的学习,她觉得叔叔肯定是觉得菁思是因为跟自己玩儿所以学习学不好,他是不是也会怪自己,会怨恨呢?
她都不敢想,她还记得上初中之前菁思垮着脸说她爸爸为了给她们俩转班花了好多钱请人吃饭。
请人吃饭还赔尽笑脸。
菁思就这样在笑海的世界里逐渐陌生起来,她们还是会在假期的时候找对方玩儿,但笑海总觉得,有一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已经变了。
笑海最终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一中好班,一中是全县最好的高中,而她听说,菁思学的不好,她只考进了四中,而四中,是一个最普通的高中,而且她还不在好班。
学习成绩对于笑海来说,意味着自尊心的建立,但其实在她心里,她觉得成绩好也代表不了什么,学习好不代表就能跨越阶级,不代表能家财万贯,也不代表健康快乐。
她都明白,可她无法挣脱世俗,她无法不在意,因为她在意世俗的眼光,即便被裹挟了,她也愿意。
但在菁思这里,她真是实实在在没有好学生对普通学生的优越感,她只觉得太好了,她们都长大了。
她曾问过菁思:在学校里开不开心?
菁思回答:开心!
开心就够了,她心想,她只要她开心,她只要她过得好就好了。
高中那三年笑海神经衰弱的厉害,这应该是遗传了她爸爸,因为刘成林年轻的时候因为神经衰弱甚至都念不了书,到她这一代,好在营养充足,虽有遗传,但好歹能念得进去书。
尤其在高三的那一年,她几乎睡不着觉,但就在这么难熬的情况下,她最后还是考上了重点大学。
但菁思就不是这样了,她高考成绩很低,只能上个大专,叔叔不愿意接受,又花了很多钱送她去全国最好的私立高中念书。
当笑海大一的时候,菁思仍在念高中。
也因为这样,笑海感觉到了她们关系的变化,她发现菁思在自己面前开始有自卑心了。
她很想告诉菁思,不会的,没关系,我不在乎那些,那些只是社会强加给人的等级,学习好不代表什么,学习不好也不代表什么,有些人就是天生适合读书,有些人不适合。
而且判断一个人优不优秀真的不是用学习成绩来衡量的。
但这些话她最后只憋回了自己心里,因为她将自己当成菁思的时候,她只会觉得这些话很虚伪。
你也说了,这是社会强加的,可社会切切实实就是有这种等级,人们也确实是在以学习成绩来判断一个人优不优秀,当前的一切都不会改变。
而且你已经占了优秀的话语权,你说这些,只会让我觉得讽刺。
意识到这一点让笑海很气馁,她再也无法在菁思面前畅快淋漓的说话了,她开始小心翼翼,在说之前考虑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这样说会不会伤害到菁思的自尊。
后来笑海才知道,菁思在自己面前为什么会那么自卑,原来是菁思的妈妈恨铁不成钢,老是拿菁思跟她比:
“你们是同一个小学毕业的,学习成绩最后也差不太多,为啥人家笑海就能越学越好,而你不能,你爸为了操心你的事情,花了多少钱?赔了多少笑脸?脑子一天被驴踢了吗?”
长此以往,菁思一看到笑海就会想起妈妈训她的话,原本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现在却成为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爱她,她也恨她,嫉妒她。
但是笑海始终觉得这是场死局,她破不了。
上大学后,笑海的神经衰弱越来越严重,高考结束后,那根紧绷的弦一断,病魔就开始肆无忌惮的来侵扰她。
其实早在小学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发现她的脖子比别的孩子粗一些,上初中后越来越明显,所以他们挑了个周六日,坐大巴车去省城的三甲医院里给孩子看病。
最后查出来笑海是得了甲状腺功能减退,简称甲减,大夫当时说:“目前来看还不是很严重,但一定要定时吃药,每天都吃优甲乐,这个药是一辈子都不能停,还要按时来医院检查甲状腺功能激素,能控制住最好,控制不住就要换药。”
所以她从小到大,胃病、甲减,其实也算是活了多少年,就吃了多少年的药。
如今病魔更加势不可挡,笑海只觉得自己不好,她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想哭,她甚至想伤害自己。
直到有一次,她在和室友发生矛盾后失控了,她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发抖,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感觉到自己的不正常后,她想立即逃离宿舍,但她的手抖的太厉害,那门开了好几次才开开。
这自然惊动了舍友。
她疯狂的跑去操场,歇斯底里的嚎哭起来,她觉得自己疯了,她很害怕,但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她感觉到周围有人,抬头看过去,发现正是自己的室友们,她立即起身,大喊:“别跟着我!”
她又跑去学校的湖旁边,继续发泄,可她马上发现她们又跟上来了,她很愤怒,很生气,很无措。
她又逃到教学楼的一个小角落里,双臂抱膝,怕被别人发现,她压抑着痛苦,无声的流着泪。
但很快,她看到面前密密麻麻来了很多班上的同学,基本上都是班里的班干部。他们都这样看着自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这算什么?拍电影吗?我是动物园里面的猩猩?还是马戏团里的小丑?小丑好歹有面具,我有什么?
那一刻,她的耻辱达到了巅峰,对于室友的仇恨也达到了顶峰,一定是她们,一定是她们叫的人。
呵,可笑啊。笑海悲哀的想着。
他们见她慢慢平静下来,才开始安慰她,问她怎么了。
她一声不吭,慢慢站起身,朝宿舍的方向走,他们就跟在她身后,她很想跟他们说:“能不能不要跟着我了?跟着有什么用?只会让别人觉得很奇怪!”
但她觉得说了他们也不会听的,所以干脆什么也不说。
到宿舍楼底下后,男生就离开了,女生跟着她上楼,她们本来也住在一层楼上,正好回宿舍了。
那天晚上笑海就坐在自己的凳子上,没有睡觉,刚开始她的三个室友会在底下陪她,后来熬不住困意都上床去睡了,笑海看着黑乎乎的宿舍,心里面无比悲凉。
这才刚开学不久,就发生了这样的事,以后如何在这个学校里待下去?面对那些同学又该如何自处?
还有室友们,她们自私自利,对人情淡薄,遇事只会逃避,沉默,以后又怎么跟她们呆在一个房间里?
朝霞乍现的那一瞬间,笑海看向阳台,她看着那道朝霞,感觉它似乎有一道魔力,能够指引着她去向安乐园,那里面没有偏见,没有痛苦,没有失眠。
她看着看着,已经泪流满面,她听到室友们陆续起床,便偏着脸,不看她们。
又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她们从宿舍里消失了,她感觉到一个女人坐在了她旁边。
她看向她,说:“姐姐,你是来干什么的?”
她说:“姐姐来陪你说说话呀。”
“您为什么要陪我说话?”
“因为我是学校里的心理老师,我听说你最近不是很好。”
“哦,原来是老师。”原来她们已经报告老师了,看来所有人都知道啦,都知道新生里有个疯子啦。
“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有什么感觉?”
“感觉?感觉恶心。”
“哪里恶心呢?是胸口这里吗?”她说着按了按笑海的胸口。
笑海摇一摇头,苦笑着,说:“不是,是心里面。”
这之后,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那老师看向门外,对着她们的助教说:“情况不太好,带去医院看一看。”
助教是个研究生,男性,戴眼镜,他走到笑海面前,说:“刘笑海,我们先出去,你换套衣服,我带你去医院里看看吧,没关系,有病治病,也没什么,不要担心。”
他们就出去了,笑海真的很想拒绝,但她也知道。事情到这一步,早已脱离她的掌控了。
她悲哀的发现,一切都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