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玖睁开眼时，便是一片红。
火焰朝她蔓延又在触碰到她时熄灭。
她茫然地踩着木炭向前，忽然一阵刺眼的白光出现，伴随着若隐若现的嘈杂。
她加快速度，拨开白光。
…………
……
“白暮？”
少女停下脚步，一脸愕然地望着出现的少年。
她目光下移，清晰地睨到他心口处的空洞，霎时伸出手：“白暮，你……”
少年歪头弯起唇角，举起食指摇了摇，止住她的话。
他扬起脸，下颌微微抬起，带有他独特的自信，“迎春花。”
“你要活得好好的，”
他身后的黑暗蓦然破开，一道血红的开满彼岸花的长路延伸至远处。
“白暮？”苏云玖有些慌张，想往前走，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她焦急地喊：“白九星，你想干什么？”
“我先行一步。”
白暮眷恋地凝视她几秒，手掌划开，潇洒地做个告别的手势。
随后，他不管苏云玖的呼喊，毅然转身。
柳绿色越走越远，少年的背影也渐渐被黑暗吞没。
……
“白暮！”
苏云玖恍然惊醒，从床铺惊起。
“悦悦，”
“没事了。这是在秋峰门，都安全了。”她的手被握住，七化碧坐在一旁，眼下有乌青，看来是守了有些时日。
苏云玖闻言，朝周围环顾一探。她坐在一间卧房内。屋里设置简陋，薄纱轻曳，四格窗棂透出惨淡微光。虽陌生，却也是秋峰门的风格。
她背脊一松，虚脱般松口气。
太好了，回来了。
“白…白九星呢？”她梦到白暮顶着血淋淋的刀口，站在鬼门关与她挥手告别。
她抑不住心慌，翻衾欲穿鞋下床。
七化碧忙拦住她，安慰道：“白师弟现今在潭茫幽影内，师尊正在救他。”她安抚着苏云玖躺下，“放心好了，师尊神通广大，他一定会没事。”
“如果是凌肖墨尊，那我就放心了。”她放心地躺好。
“不对。”七化碧摇头，抿嘴偷笑，表情神神秘秘。“你现在不能叫凌肖墨尊。”
“啊？”苏云玖再次弹起，眼睛瞪得浑圆。
难不成她被逐出师门了？？？
“你现在是凌肖墨尊座下第三位亲传弟子，应改口唤师尊。”
她秀眉上扬，嘴不自觉张大，形成一个鸡蛋状：“什么？？”
“师尊在把你们带回秋峰门时便告诉掌门。如今整个门派都知道这个消息。”七化碧一把握住她的手，开心地跟个小孩子。“以后我们便是正宗师姐妹关系，今后请多多关照！”
虽然不知这么做的原因，苏云玖还是打心底的高兴。
“你的任务便是好好休息，知不知道你们刚回来那会儿多吓人！”七化碧转而夸大地摆弄手势，心里还心悸着，“两人浑身是血，我差点以为你们上西天了！”
苏云玖垂下眼睑，微扯嘴角，“确实快死了。”
“谁把你们害成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七化碧进一步追问。
师尊回来时急急忙忙，把自身所有权利转交给陆向后便带着白暮进了潭茫幽影。
“师姐，是樊心。”苏云玖苦涩一笑，瞟眼震惊的七化碧，继续说：“她串通魔族，欲将我除去。白九星为了我，才变成那般…”
她的性子便是随遇而安，该吃吃该喝喝。除非有人真的踏着她的底线跳起来扇她一巴掌。
苏云玖自认不暇眦必报，但樊心……她既然大难不死，若不复仇，也枉然白暮为她做的事。
七化碧沉吟片刻，“人类与魔族交易，身上必留痕迹。你先休息，届时我与师兄会去调查。”
“不，我要亲自教训她。”苏云玖将恨意摆到明面上，双拳攥紧，连带几分咬牙切齿。
七化碧明白，点头道：“你想何时找她？”
“下午。”她需要补充精力，以全沛的状态应对。
“都依你。”七化碧起身。她的底线是背叛，如果樊心真的串通魔族残害同门子弟，那她也没必要袒护。
“师姐！”苏云玖忽然拉住她，眼底闪烁期盼，“我能去看看九星吗？”
七化碧犹疑，“师尊下过令，谢绝一切来访。”
苏云玖只得失望地松手。
时辰其实过得很快，苏云玖睡个觉的功夫，已经到了时间。她放飞七化碧的传音蝶，打开紫檀描金衣橱。
七化碧早为她备好衣裳。有亲传弟子服，专门做了适合她的浅紫色，款式也改版，多些少女气的飘飘欲仙。另外就是便衣满满一橱柜，可见七化碧对她的关怀。
亲传弟子可以拥有自己的院子，她这间名唤鱼龙杂院，深得她心。
苏云玖没有穿弟子服，而是从橱中挑出一件绯色藤纹绣罗裙，裙裾金络牡丹绕身。甚至散下垂挂髻，束上了从未尝试的高马尾，用暗红发带扎紧。
她端详片刻，镜中少女脸蛋白净，因为高马尾的缘故，少了娇气，添了分凌厉的干净。
苏云玖满意地勾唇，这样才符合她黑化的人设麻。
她推开木门，一甩墨发，大步流星走出院门。走路姿势可谓嚣张至极，步伐带风，发尾大幅度摆晃。
苏云玖不着急去训戒堂。从袖中揪出备好的扩音符，注入法力，霎时间，雷霆贯耳的声音响彻门派：
“来一来，看一看，训诫堂有个惊喜等待大家！”
训诫堂分内外两堂，樊心跪在内堂中央，左右两侧伫立管事弟子，前方则站立着陆向和七化碧。
因为苏云玖先前嘱咐过，所以他们也只是把樊心叫过来，没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呦，这是谁在大堂中间跪着？”少女高亢干脆的嗓音响起，语调上扬。
樊心身躯一震，扭过头对上苏云玖傲然的目光。她的表情几度变幻，旋即面露桃花温柔的笑了：“见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这究竟怎么回事？”
她没瞧出苏云玖的变化，只当是来救她的，她自信地举起手。
苏云玖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并未搭理她，而是正襟危坐，眸子瞧向外头，悠闲得很。
“苏悦！你怎么了？”樊心的手僵在原地，她不悦地皱眉。
苏云玖的态度很不正常，难不成是察觉到什么了？她不敢妄断，在未弄清楚前，只得心烦地跪着。
须臾，苏云玖的目光终于从堂外收回，掠上轻笑。
堂外的弟子齐了。
她起身，踱步绕至樊心身后，面对一众弟子，拍手示停。“看来各位都很听话，来的人比我想象中的要多。”
人群中的弟子大喊：“别绕弯子，究竟有何惊喜？”
“说得好！”苏云玖捂嘴，眼尾不点自红。裙摆晃动，她给弟子们让出位置，好让他们清楚见到樊心。“这位便是串通魔族的叛徒，樊心！”
人群瞬间沸腾。樊心在秋峰门并不透明，大部分弟子都听说过这位长相清丽、性格温柔的外门弟子，一时间议论纷纷。
樊心顾不得明令，直接起身。心头诧异不止，苏云玖已经知道了，她知道多少？
“胡说！我、我怎么可能背叛门派与魔族串通呢！”那地天果不可信。
“苏悦，你莫血口喷人，我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樊心面对众人，利用自身容貌，装起可怜。不管如何，她先明哲保身要紧。
“不过是那日你们杀了魔族的人，才引得他们报仇，怎能怨到我头上？”
她们做的任务是保密性质的，同门无人知晓在雁襄发生过何事。她故意说得含糊，就是想把舆论中心移至苏云玖身上。
樊心的名声在秋峰门还是很好的，此言一出，弟子们的风向刹那转向苏云玖。
——“樊心我熟悉，她性格温柔体贴，根本做不出这等事！”
——“没错！樊心的性子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她怎么可能串通魔族？”
——“这不是那位走后门成为亲传弟子的人吗？”
——“卑鄙龌龊，坏心眼！”
众人言语愈加激烈，甚至自撰一篇恶毒小人冤枉温柔小白花的故事。
苏云玖只是靠在门边，指尖漫不经心地绕弄红色发带，始终挂着礼貌的微笑。
等到他们喊累了，她才重新抬起眼皮，扫向樊心，笑道：“樊心，我曾把你当作家人，你怎么对我？”
樊心避开灼灼目光，掩住心虚，“这话怕不是要由我来说，你无故冤枉我，可还有理？”
“哈。”
苏云玖失望透顶。
她竟期盼樊心能有一丝悔意。她以为至少，这些天的日子，有真心当朋友的时光……不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苏云玖步步逼进她。澄澈的眼眸从不避讳。就如她们结为金兰那时一般，樊心还是承受不住，不断后退，左脚绊右脚，摔在地上。
苏云玖嗤笑，居高临下俯视。
樊心是第一次见识到，原来圆眸也是能有如此慎人的一幕。
“你好意思说出这种话。”
“你与噬骨算计我时怎么不说，”
“你串通地天引我与九星去小春山时怎么不说？”
“……”
苏云玖气势逼人，樊心由于惧怕瞳孔扩大，微微颤抖。她竟找不着理由辩解。
“对哦，你没串通魔族。”苏云玖俯下身子，笑逐颜开。她伸手，抬起樊心的下巴，语气软软的。
“那你在害怕什么？”
樊心恍若被雷击中，她甩开苏云玖的手，连连后退。那不是苏云玖，是厉鬼！
“师姐。”苏云玖拍拍手直起腰，懒得耽搁。
七化碧会意，与陆向一同施法。这是纯净术，但凡与魔族沟通过，身体都会浮现黑气。纠葛越深，黑气越浓。
所有弟子都在盼首等待。
樊心暗道不妙，爬起来想跑。她刚跑几步，一旁的管事弟子眼尖将她压住。她的脸摩擦在羊毛地摊上，动弹不得。
术法时间很短，不过白光一闪，便结束了。须臾，樊心浑身外冒黑气，瘴气冲天，似有漫出堂外之势。
弟子们一阵哗然。
“她真的勾搭魔族！”她曾经的迷弟林明悲痛欲绝。
“叛徒，滚出秋峰门！”
舆论方向又开始转变。
樊心面如死灰，突如其来的恐惧将她笼罩，无力滑落在地，双手捂住耳朵。如同儿时那般。
苏云玖冷笑，哪能这么轻易饶过她。她弯腰，抬手。
——啪
指责声戛然而止，众人瞪大双眼，皆看向那名红衣少女。
她轻轻吐出一句：“这一掌，是你几番置我于死地。”
——啪
“这一掌，是你让白九星生死不明。”
她甩甩发胀的右手，举起左手朝她的左颊又是狠狠一扇。
“这一掌……”
“没有理由，就是想揍你。”她耸肩。
一众弟子：嘶，好狠的人！
陆向清了清喉咙，道：“外门弟子樊心串通魔族谋害同门子弟，即刻逐出秋峰门，收回秋峰门弟子身份。”扩音符贯彻门派，山峰回响这一宣告。
樊心经不住打击，直接晕过去。
苏云玖理理衣衫，对樊心视若无睹。她刚跨出门一步，那群弟子如同躲瘟神般给她让出一条通道。
苏云玖心觉好笑，不想理他们。不过一群风滚草，风往哪来哪跟去。
苏云玖经过时，恰巧两名弟子在讨论，话语顿时落入耳间。
“……会不会太过分，已经驱除师门，怎还带打的？我看樊心花一般的脸都肿成猪头了。”
她停下脚步。心道不解释一番，可能会让他们误会。
于是她高高扬起嗓音，字字落在他们耳内：
“若觉得我过分，你们最好认清事实。”
“我非君子，亦不遵从狗屁大道。”
她绮丽的背影一如她张扬的性格，慢慢缩小。
樊心裹紧身上斗篷，避开人群，在山林里匍匐前进。陆向给她留了面子，等到三更才让她下山。
树林死寂一般，络纬绝音寥寥可数，靴踩落叶“咔嚓”都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