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在我无意间脱口而出的问话后，有什么氛围如泡沫般破裂了。

我摇了摇头，现在没功夫顾及乔鲁诺的情绪了，最重要的还是老板。我瞥了眼纳骨堂的废墟，心中有点可惜:毁得这么彻底，阿帕基的替身也没法发挥作用了。

布加拉提决定背叛老板，这条消息如静水惊雷，在队内掀起莫大震荡。

除去之前就与他达成共识的乔鲁诺，几乎所有人都挂上不可思议的神情。布加拉提以船为分界点，赞同他道路的便上船，反之也并不勉强。

出发前对布加拉提怀有最大憧憬与期待的福葛被突如其来的转折击垮了情绪，短暂的争吵后他遵从了理性的选择；与他最为要好、同样迷茫的纳兰迦却在船离岸后扑腾着追上来。

五人小队分崩离析，却只有早慧的少年折往相反的方向。

而我就趁此机会溜了出来，原本潜伏在护卫队里就是为了获取迪亚波罗的行踪，趁其不备袭击他。

现在目的算达成了一半，虽然对方没有被杀手皇后的爆弹炸死让我略感惋惜。不过我也利用替身在他身上安装了定位器，尽管一旦解除“收纳”便会立刻被对方发现，但用得好的话，可能会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只是现在的我暂时没想到动用它的合适时机。

我没能窥见迪亚波罗的真面目，只看见了那丑陋的红白替身和本体的背影:比起特里休颜色略深的粉发，盖着如剧毒章鱼般的斑点，壮硕的身躯被网纹衣包裹着，藏匿在离替身不远处的石柱后。

事后我便让情报贩子在全境范围内搜索了类似人物，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任何结果，还险些被反追踪，好在鹭宫奈美反应迅速才没被捉到痕迹。

不过现在的我已经不在乎是否会打草惊蛇了——蛇的尾巴已经被捉到了，现在该惶恐不安的，应该是那位藏头掩面的热情首领。

“叮铃铃——”

门开的晃动摇响了迎客的黄铃，布加拉提小队在店里落座，纳兰迦不小心打翻的红酒弄脏了路人的西装，因为对方威胁勒索的话语误将其当作敌人痛殴，米斯达和阿帕基很快也加入了混战。

周边的客人见怪不怪地撤远，淡青的玻璃将这场小小的纠纷隔绝开来。店外不远的码头，一位金发少女迎风而立，夹在一群行李繁多的旅人间静候着轮船的到来。

不久前我就抽空脱离了乔鲁诺的徽章，在之前偷听的交谈里已知悉了他们接下来的计划。布加拉提准备前往老板的故乡撒丁岛探寻他的过去，与我的目的地背道而驰，而我搭上护卫队的最大目的也已达成，本该就此别过的。

我按了按墨镜的鼻托，灿金的假发散在颈项间，有些微刺痛痒意。近似的颜色不由令我的思绪发散开来。

‘……我很担心。’

彼时的我正聚精会神地聆听护卫队的会议，规划调整着下一步的行动。乔鲁诺悄无声息地将手背到其他人的视觉死角，只有我能看见屏幕微弱的光。

他没有用意语，而是输入平假名，在一帮意大利人的包围里编辑着只有我和他能看懂的文字。

‘因为亚里莎有时候，意外地有些迟钝，所以只好直说了。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但之后可能更没有机会了。’

我沉默了，他确实很了解我。没有继续跟踪护卫队的理由，我会立刻离开——他们现在太惹眼了，只会成为引弹的枪靶，却引不来真正的老鼠。

‘小姐总是聪敏且果决，我也清楚你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只是在纳骨堂没有看见徽章残片的时候，我的心里还是升起了紧张的情绪。’

胶质的黑红从腕侧伸出缠裹上少年的手，而他顺从地没有挣扎，像是戴上了只皮手套。

‘你是想要我定时给你报平安？像孩子对父母那样？’我用略带玩笑的语气问。

‘那倒不至于，’乔鲁诺笑了笑，‘我没有那么强的掌控欲，只是如果能知道小姐安全的话，会放心许多。’

“呜——”

即将到岸的客船轰鸣着，将我从回忆里拉到现实。船顶的排气口喷着白烟，身旁的男人也吐着烟圈。我被焦油味熏得蹙起眉头，冷冷瞥了他一眼，余光恰好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于是我便放弃了给这位没素质的男士一点教训的念头，趁着轮船到岸前的余暇编辑起消息。

‘老板命令你们追杀布加拉提的队伍？’

‘是的，我和史克亚罗在潜伏观察，暂时没有出手，’手机另一端很快发来回复，‘您有什么指示吗？’

我挑了挑眉，这俩人并不精通暗杀，平时做得更多是刺探情报和挑拨帮派关系的活，没想到迪亚波罗居然把他们派来了。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擅长‘清理’是杀手小队已经不剩几人了。我被自己的地狱笑话又逗到了，提查诺和史克亚罗的替身不强，比起他们成功解决护卫队，我更担忧他们被反杀，让我失去一个内部情报源。

‘点到为止，不要做得太过火也不要装得太明显，’我想了想，‘还有别人接到这项任务吗？’

‘亲卫队成员应该都出动了，有人监控着布加拉提的路线实时分享，在不同地点截杀他们，只是具体的人员名单就不太清楚了。’

亲卫队么……我思索着，自从控制住提查诺和史克亚罗后我便让他们关注着组织内的情况，尤其是直属于老板的亲卫队。

杀手小队是热情对外的刀，主要负责清扫妨碍组织发展的帮派和议员。亲卫队则是迪亚波罗藏在暗地里的另一柄利刃，帮他干些见不得人的脏活，比如清理叛徒。

我让鹭宫奈美特意搜寻过类似的信息，尤其是热情内部成员的死法。综合下来对其成员替身有了大概概念:除了被我干掉的人以及二人组外，至少还有一名拥有释放霉菌和泥浆化土地的替身使者，想必之后就能见到真人了。

随船的员工已经在催促旅客登船了，我暂时没有其他想问的，便顺势收起手机，在踏进入口的前一瞬我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明明该是过客走廊的地方却变成了民居的客厅，墙壁粉刷成暖黄色，米白的沙发边还摆放着绿植，电视机播放着午间短剧，俨然一副温馨小家的既视感。

然而我却没能止住迈开的步伐——身后的力道飞速将我撞进门内，我甚至来不及召出“杀手皇后”，也因此错过了兜内的震动。

‘请小心，敌人已经锁定你了。’

………………

被泼酒的男人鼻青脸肿地昏厥过去时，布加拉提出声制止了这场闹剧。

特里休抱着胳膊坐在台阶上，她没有吃东西，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发呆。她在船上已经向诸人诉说了过去，表明了自身的觉悟，也从受保护的护送对象变成了他们的同伴。

饭后，他们就会继续前行，走向那条注定满布荆棘的背叛之路。

乔鲁诺的目光从特里休身上扫过，又落在布加拉提身上。他说话时喉结颤动、眼神明亮；胸口伴着呼吸微微起伏——这是活着的象征，和周围的其他人一样，充斥着鲜活的生命气息。

事后亚里莎对他重述了那时的情景，虽然老板突然停止了攻击，但他不难想象如果对方没有收手的话会发生什么：替身的拳头会破开布加拉提的胸膛，像洞开瓦楞纸一样，血肉筑成的心脏会被撕扯得粉碎。

而现在他还好好活着，乔鲁诺不清楚迪亚波罗收手的原因，但他知道这其中唯一的变数就是亚里莎。

他垂落在身侧的手触碰到了口袋里冰冷的金属，它已经在这里躺了许久，却未染上他的体温。

这是他向共犯小姐坦白后，对方赠予的“礼物”：一块恒温的、不会运作的怀表。

[你可以选择把它变成昆虫来找我，不过我并不建议你这么做，你我的替身是相斥的，不过我们好像没有尝试过对物品施加能力的对冲？]

[总之，只要指针一直停留在十点，就证明我的能力没有失效。你也可以安心地跟随布加拉提行动了。]

只要怀表的状态是定格的，就代表替身使者本人也还存活着。

暗处潜伏的刺客袭击了纳兰迦，乔鲁诺紧急为窒息的对方制造呼吸口，并创造了一条新的舌头替换。但暗中的杀机并未停下，他和同伴们在发现实情之际被水中的攻击绊住了脚步，只有纳兰迦独自一人追上敌人。

乔鲁诺心中莫名升起不详的预感，好在他的伤不重，很快便治好自己追了上去。

他看见“航空史密斯(Aerosmith)”盘旋的影子，找到了它的主人，却发现纳兰迦木愣愣地站在原地。

“敌人在哪？”

纳兰迦摇了摇头，有伸出手指了指斜上方的墙后，脸上还残留着震惊，“刚刚是在那里。”

“刚刚？”乔鲁诺的预感愈发强烈。

“对，刚才他的确是藏在那堵墙后，只是突然飞出去了……啊！就像这东西一样！”

瞳孔骤然收紧，乔鲁诺抬头望去，只能窥见银白的残影，而他口袋里早已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