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第二天木生醒来的时候,灾区暴乱的报道铺天盖地。谢林川去拿早饭,木生抬起不久前被护士扎了点滴的左手,用自己刚刚学会地检索法搜索新闻。
有人要用这件事打压保护局,这是意料之内,他们单位干活死板,这些年来树敌无数。若非裴凤城一直在为裴峰兜底,可能早就东窗事发。
谢林川拿早餐过来的时候瞥了一眼他手机屏幕,便问:“在担心贵司晚节不保?”
“保护局都这样了,还有什么晚节。”木生摇了摇头,关掉手机:“无非是些小打小闹,裴书记总会有办法把这件事儿压下去。”
他又问:“你昨晚说要我今天跟你一起走,要去哪儿?”
“你听见了啊。”谢林川扬起唇角:“我还以为你睡了。”
早餐吃得很清淡,炒菜,米粥,面包配豆浆或者牛奶。木生身体不好,乳糖不耐受,谢林川就都拿的豆浆。
历城也来了,不过他不是过来蹭饭的。刚刚谢林川拿早餐的时候,他就已经把目前的调查情况和他说了一遍,此时拿着一沓资料坐在一边。
他明显是个旁听的姿态,木生心里有了点底,谢林川把吃的递给他,两个人都坐在床上,架起桌子,开始吃早餐。
那只肥兔子还在睡,窝在木生肚子上,看上去十分香甜。
是兔子看上去香甜。谢林川瞥了两眼,感觉自己有点想吃麻辣兔头了。
“我今天会进市里看一眼,回来之后带你去个地方,你顺便给我讲讲石沛的事情。”谢林川低头咬面包吃,含糊不清地说:“历城说上头今早开了个会,倒不是担心他们会对张戈怎么样,不过临时出了这么多事儿,大家都挺上火的。”
木生没回答,反而问:“你怎么想?”
谢林川动作一顿,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笑了:“我觉得,最近发生的这些事都太杂了。”
“这些事儿东一个西一个的,让人抓不着头绪,就难免会手忙脚乱。但仔细想来,这些事同时发生一定不是偶然。”
他擦了擦嘴,又喝了口豆浆。暖的,稍稍有些烫,他没加糖,不喜欢喝甜,然后说:“莫阿村长年累月的妇女拐卖不是一场地震就能震出来的,我不相信延续了几十年的村庄地下室会因为一场地震全部塌陷;平关山著名企业家平时并没有登山的爱好,却准确的在地震当天携妻儿上了山,这场地震,据我们所知,甚至还是人为的。”
“灾区的防火帐篷忽然大面积着火,因此死掉的唯一一个人,却是与平关山几乎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被诊断患有精神疾病的保护局过去的研究博士;以及现在,恰恰是据我们所知那个研究博士所在精神病院,在几天前,忽然逃走了一个病人。”
“这些事情的共同作用只有一个。” 谢林川顿了顿,得出结论。
木生没什么反应,而是在专心致志地夹盘子里的番茄鸡蛋。
历城倒是皱起眉,接着问:“你是说,他们是冲着保护局来的?”
“不全是。”谢林川直接把那一碗都推到了木生面前。
“这些事情,比起真的要做什么,不如说是想让我们什么都不做。如今情况你也看到了,只是忙着处理这些问题,我们就够焦头烂额的了,况且,在舆论的施压下,我们完全是不得不停在这里。”
谢林川瞟了面前的青年一眼,但木生一直没说话。他好像有点挑食,不吃荤腥,但吃鸡蛋,不过就算吃,看上去也没什么食欲。
谢林川胃口这么好的人,看他吃饭也像在看人上刑,不禁皱了下眉头。
就听历城继续道:“他们不想让我们去研究黑箱?可这不是迟早的事么。而且我们的人手完全足够,分一些人研究黑箱,也不是什么难事。”
谢林川收回视线,看向历城:“除非,对方认为,只要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就算我们查出来了人造地震的幕后黑手,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木生抬头,二人对视,谢林川开口缓缓道:“这说明,那个人马上就要死了。”
历城一愣:“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谢林川快速扒拉完最后一口饭,仰脖把所有的粥都喝了:“现在我们找的这个倒霉幕后主使很有可能是个让人当枪使的。在他背后还有一个人,或者一群人,他们不在乎我们能不能找到黑箱,也不在乎我们能不能破解黑箱,因为他们留下的所有线索都只能指向一个傀儡,这个傀儡,要么身患绝症,要么,他们会赶在我们找到他以前杀了他。”
“那我们还要继续查么?”历城道。
“当然要。”谢林川点头:“查出个傀儡也是进展,不过我们的动作要比他们快。做好这个人可能已经死了的准备,再仔细查一下那个火灾死者的身份。剩下的案子都要认真查,特别是要查这些人之间的关联,如果这些都只为了混淆视听,他们没有必要让它们都有关联。”
他噼里啪啦说完一堆,历城却难得有些犹豫。谢林川注意到他的反应,终于把思绪从早饭上转移出来,皱眉问:“怎么了?”
“新闻上说,你们上司派了一个专门的侦查团队过来配合工作。”历城没开口。反而是木生慢悠悠地替他回答道:“如果贵司办事效率高的话,应该已经有部分案子转交给他们了。”
他们办事效率当然高。历城无奈道:“不是部分……其实全部都交接好了,只有深入人造地震的调查权限还是我们的。其他的要是想要干预,恐怕有些困难。”
谢林川:“……你干嘛不早跟我说?”
历城无辜:“不是你说的吗?上级来命令了,我们能服从的都服从,尤其是这种案子转出交接的,活儿少钱多。乐得清闲,况且这里是临川市外,大家不能暴露身份、要尽可能地避免惹事生非……”
木生笑了:“没想到师兄平时这么配合同事工作。”
谢林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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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疗养院六楼,住院部,距离木生不远的一个病房里。
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少年正坐在床边发呆。
父亲的助理正在门外办手续,听他和医生交谈的声音,他很快就能回家了。昨天晚上,他已经听说那两个人都死亡的消息。其实说这件事的时候,护士姐姐还特意避开了他,可还是让他听到了。
其实听到了也没什么的。
石沛默默低下头,将右手放到自己的心脏上方。
他的心脏跳的很慢,比普通人要慢上很多。心脏上方的肋骨在一年前曾经因为一场意外断裂过,不过现在已经好了,哪怕是用力摁下去,也完全感觉不到疼。
姐姐会陪着我的。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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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林川吃完早餐就匆匆地走了,木生出门,先去护士台拿了治疗手伤的药。
今天恰好轮到温萌值六楼的班,拿药的时候顺口问木生要不要自己帮忙,木生婉拒了,反而问:“麻烦能帮我查一下石沛住在哪间病房吗?”
昨天自他坠楼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石沛了。
男孩儿父亲的助理正在照顾他。那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戴眼镜,瘦,但驼背,书卷气很浓。
不过他显然不太会照顾孩子,木生到的时候,男人正在哄石沛吃午饭。小孩像是正在闹脾气,不说话,整个人看上去对他很有敌意。
这个年纪的男孩儿或多或少地都会对身边不太熟悉的男人抱有敌意。木生敲了三下门,听到男人客气而熟练下意识说了一句:“请进。”
“木警官?”看到木生,助理很快站起来:“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不是执法人员,您叫我木生就好。”木生道:“我来看看阿沛。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昨天您坠楼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网上还有视频,我来了没多久,就听到有人在议论您的名字,想不知道也难。”助理无奈道:“您和少爷认识?”
“我是救援队的动物学顾问。”
“哦哦哦,原来如此。”
助理推了推眼镜,起身让了沙发给他坐。
木生注意到他眼下一圈淡淡的青色痕迹。
“您先请坐……怨我,昨天事情太多了,还没有来得及感谢您救了我老板的孩子。”助理先生道:“要不是你们在山里巡查,这次可能连小沛也要折在山里。”
“这是我应该做的。”木生客套地回答。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话。助理先生抱歉地看了木生一眼,后者点点头,表示没关系。他就很快地把电话接了起来。
对面似乎是律师,说大概一个小时以后要和他探讨一些遗产继承和分配的细节。
助理先生再次向木生投来求助的目光。木生立刻道:“您有事先忙,我正好和阿沛说说话。”
助理先生如获大赦,忙不迭地走了。
病房迅速安静了下来。木生没有催石沛吃午饭,他只是坐了一会儿,眼神甚至都没有怎么在少年身上停留。
过了一会儿,石沛扯了扯他的袖子。
像是要做给他看并请求表扬。他居然自己端起筷子,开始吃饭了。
木生笑了,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想你姐姐了吗?”青年轻声道。
石沛浑身一颤,他惊恐地望着自己床边这个看上去漂亮得像是不真实的青年。
“在想,为什么我还记得石心这个人的存在?”
木生微笑着捋了捋他的刘海:“……我说了,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
“吃完饭带你去个地方,认识个新朋友。”木生安慰道:“别害怕。”
“你姐姐和我,都会陪着你的。”
*
同一时间,平关山市刑侦大队,人声鼎沸。
平关山市是个挺和平的城市,经济不算进步,胜在农业和旅游业发达,十年前,这里本来是个不起眼的五线城市,但还好赶上了前些年山区景点开发,一举修缮了大批景点和度假区,引来不少客源和商务。
旅游业逐渐发达,经济发展,人们安居乐业,犯罪率自然很低。这些年来,刑侦大队接到的案子也无非是什么小偷小摸,连抢劫都少有,顶多是谁家丢了只猫,或者哪家的老人遭遇了电信诈骗。
今年以来,除了配合山区地震救援以外,队里接到最大的案子还是二院的精神病人失踪案,寻人启事贴遍全城,本打算赶紧把人找回来了事,却没想到,一个山区地震,居然把这么多的陈年旧案全都震了出来。
杨大队长觉得非常头疼。
今早他们在二院附属医院拿下了十五个犯罪分子,都是黄午供出来的曾涉嫌人口绑架和贩卖的母亲村的村民,这些嫌犯都非常擅长装傻充愣,动不动就以“听不懂普通话”为理由拒绝回答问题。光是给这些人做笔录,就做了整整一上午,结果他刚头昏脑胀地从村长的刑讯室走出来,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接到报告,说,停尸房里那个在灾区放火烧死的尸体居然不见了。
调监控,监控里什么都没有;查出入登记册,更是不好查,自地震发生那天起,出入他们这里的人可太多了;找目击证人,法医说,自己就是去上了趟厕所,回来以后,人就没了。
杨队长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一回头发现那位从上头特批到他们这儿姓白的那位法医脸都绿了,反复用袖子口擦眼镜,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语气也不太好,差点跟对面的人吵起来。
市局法医嘟嘟囔囔:“这真是怪了…来来往往这么多人看着呢,尸体还能自己跑了不成?”
杨队长头顶冒烟:“闭嘴吧你。尸体能跑?我看尸体是让你给吃了!”
这时,特派的法医终于挂断电话走了回来。杨队长立刻换上一副积极配合的表情。白钰现在看到市局的人就来气,他尽力把自己的骂街憋回肚子里,却仍不能压抑住语气中的生硬道:
“……我刚刚和我们领导通了电话,上头知道平关山对付这样的案件没有经验,所以批了一部分人过来帮忙,大概半小时以后到。”
他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尸体的事情可能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到时候由他们接手。”
“那纵火案还要接着查吗?”杨队长问。
“要查。但上头的意思,是先把人口买卖的案子结了。尽最大可能地赶紧找到受害者,无论是死是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白钰叹了口气:“如今平关山忽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成为舆论的靶子,正需要一个突破口转移视线。母亲村案刚好合适——影响恶劣,群众关注度高,取得进展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