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洱捂着自己的伤口,抖着嘴唇,费了半天力气才挤出一句话:“之前都能等这么久,现在如何等不得了?”
“轮得到你来跟我说吗?你知不知道,苍梧县前一阵子被山压垮了,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江上守着,就等你来。结果你来了就算了——”
柳枝的眼神轻蔑地瞥了一眼倒在一旁的季望春。
“这种人你救她干什么?死了算了!”
李洱闻言,抬手拍开柳枝的手,她捂着的伤口仍然在渗血,她的表情十分严肃,严肃到柳枝眼里的轻蔑骤然消融。
柳枝满脸无所谓,甚至语气里仍然带有一点轻蔑,道:“我说错话了?”
李洱张了张嘴,但柳枝更快,她根本就没有给李洱说话的机会,接二连三地抢过李洱的话头,浑然不顾及她的感受。
“她我没记错,就是你要找的人吧?我说怎么两年多都没找到,原来是跑去明镜台躲着去了,现在人就在这里,就算我找到了吧,你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柳枝脸上的兴奋藏也藏不住,恨不得当场将李洱的皮活剥下来,她道:“你的内脏,什么时候给我。我船上就有房间,我们现在就开始!”
话音未落,她伸手抓住李洱的手腕,想要将她直接带走,一旁的花入红见状上前阻拦,道:“青天白日的,你干什么!?”
柳枝抬手就将花入红打落江中,李洱见状刚想上前去捞,柳枝的手猛然一捏,死死拽着李洱,不肯放她离开。
“我说过,我要你兑现承诺。”
“放开她!”
一柄长剑从柳枝的背后穿胸而过,柳枝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利刃,将李洱扔到自己的船上,转身伸手掐着季望春的脖子,跟拎一个小鸡仔一般将她拎了起来。
她道:“你知道我这一身皮囊有多金贵吗?!”
季望春被掐着快要呼吸不过来,但柳枝的手力道越来越大,几乎快要把她的脖子掐断了。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谁给你的胆子!?”
“柳枝姐!快停手吧!”
柳枝的船上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呼喊,柳枝听到后直接将人甩到了江里,道:“傅鹿,我让你出来了吗?”
傅鹿将落了水的花入红拉到了船上,给她备了温度正好的姜茶和暖炉,又把摔昏了的李洱搀扶到船舱里,这才出现在了船头。
柳枝一回头,就看见一道淡粉色的身影站在船头,江风带起她的衣袖,一头青丝挽起,垂眸的刹那间仿佛含笑。
傅鹿的那一张脸生得仙气十足,柳枝越看越满意,心头的火气也散了大半,她飞身一跃而起,衣袂飘飘,稳稳落到傅鹿身旁。
傅鹿瞧见江里面还有一个人,问道:“柳枝姐,人要捞起来吗?”
柳枝看都不想看,摆了摆手,转身回到了船舱里寻了个软榻卧着。傅鹿见状,旋即命人将季望春从江水里捞了起来。
她吩咐好了一切,转身钻进了船舱,船舱空间很大,她一进去就看到柳枝在最中央的软榻上卧着,手时不时翻弄着自己胸口破了的皮,整个人郁闷得一言不发。
柳枝的胸口破了个洞,隐隐能看见里面的森森白骨,傅鹿贴心地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件披风,轻轻走过去,想要披在她身上。
不料她刚一坐下,柳枝就睁开了眼,一双眼里水光盈盈,就这么望着傅鹿的眼。傅鹿不知怎么的,从中读出来了一丝委屈。
傅鹿伸手替她拢了拢鬓边几根不老实的头发,眼里的笑意更浓,收好披风放在自己的腿上,问了句:“姐姐感觉如何?”
柳枝合上双眼,道:“很不好。”
末了,她又重复了一句:“非常不好。”
柳枝指着自己胸口的洞,诉苦道:“我的皮破了,那个家伙到底知不知道我这一身皮多贵啊!”
柳枝翻了个身,伸手搂紧傅鹿纤细的腰肢,下巴枕在她的大腿上,整张脸埋进她的肚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闷声闷气道:“怎么办啊,傅鹿——”
柳枝一抬头,正撞上傅鹿的一双脉脉含情的眼,她小声道:“你不会嫌弃我吧?”
傅鹿摸摸她的头,道:“我怎么会嫌弃姐姐,当初姐姐救我于水火,我感谢都还来不及呢。”
“当真?你没在骗我?”
傅鹿笑道:“没有,傅鹿是姐姐亲手带大的,有没有说谎,姐姐不是很清楚吗?”
柳枝调整了姿势,枕在傅鹿的大腿上,伸手取下傅鹿的金钗。
傅鹿一头如云的青丝倾泻而下,宛若瀑布般。
柳枝伸手去把玩傅鹿垂到胸口的青丝,而傅鹿为了能让她玩得舒服些,把头偏了偏。
柳枝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捡到傅鹿的时候,傅鹿还是一个干巴巴的小丫头,就连傅鹿这个名字起初也并不是“傅鹿”,而是“覆鹿”。
为什么要取一个这样的名字?
柳枝自己已经快记不清了,当时捡到她的时候压根没想这么多,信手一翻,挑了几个字凑成了一对,当做了名字。
等她长大了一些,她亲自把自己的名字改为“傅鹿”。
改名字的时候,她特地前来向柳枝询问了一番,但柳枝根本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傅鹿想要什么,她就给什么。
只要是傅鹿想的,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她柳枝自然会去为她摘下来。
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渐渐的,柳枝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很快就睡了过去。傅鹿将她小心安置在榻上,又去寻了羊肠线和针,一针又一针,细心为柳枝缝补上胸口的洞。
门外的侍从向她通报,方才的客人已经醒了,正在船头候着。
傅鹿放下针线活,悄悄把针和线都收到一边,免得伤到了柳枝,她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晓,随后走到船头。
船头的三个人脸色没有一个是好的,一个是老熟人了,另外两个是生面孔。
她笑着走上前,轻声喊了句:“李姑娘。”
李洱的脸色仍旧惨白,听见来者是傅鹿,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傅小姐。”
李洱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傅鹿的目光落到她身后的二人身上,见其中一位女子生得英气,另一个一袭红衣,微微定了定神,道:“李姑娘不为我介绍一下身后的二位朋友吗?”
还没等李洱发话,花入红率先道:“李洱这个身体,先让她去上药吧。我来给你介绍。”
傅鹿点头,转身吩咐侍从将李洱带了下去。
李洱离开的时候,心里仍然忐忑,她转过头,目光盯着傅鹿的双眼,见对方朝着她微微颔首,她才放心跟着侍从下去了。
“我叫花入红,她叫季望春,我们从上游坐船下来的。李洱跟你是不是很熟?我看刚刚那位姐姐跟她好像不是很对付的样子?”
傅鹿的肩膀微微下沉,她的目光低垂,似乎是在斟酌着用词,之后她抬眸,只轻轻一眼,花入红就跟丢了魂似的。
她道:“我们认识她,她跟我柳枝姐有个未完成的交易。”
她转移话题,谈及上游的苍梧县,道:“你说你们是从上游来的,那上游苍梧县一夜之间被一座大山压垮了的事,你们知道吗?”
季望春和花入红对视一眼,季望春开口道:“我们并不知情。”
“当真?”
三人彼此之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傅鹿开口相邀,道:“既然诸君与我等有缘,我们岂有不招待的道理。”
说罢,傅鹿躬身行礼,道:“我在城内为诸君设宴,接风洗尘。”
话音一落,她们脚下的船行驶,经过一个平庸的午后,在晚霞漫天的时候,船头的花入红等人看见了前方庸州城的城关。
此时的李洱已经处理好了伤势,但她的脸色隐隐透露出几分虚弱,一缕似有若无的病气缠绕在她的眉宇间,为她平添了一分脆弱,但她的眼神里始终平静,就像一潭死水。
夕阳落在她的身上,她眼底的冷似乎被点亮了,被融化了,连同她周身的气质也变得肃穆、哀伤又飘渺,远远望去,她身后昏黄的山色与她的界限渐渐模糊不清,乍一看,就好像李洱不曾存在过一般。
季望春的手轻轻拍在栏杆上,用力握紧栏杆,用力到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船边只有她们二人,季望春寻了个话题想要和她聊些什么,她苦思冥想,最后干巴巴道:“你为什么落水了?”
这个问题引得李洱侧目,夕阳将她的脸部轮廓衬托的极其柔和,她眼里的疑惑藏也不藏,道:“不是你先落水的吗?”
这下子轮到季望春懵了,她微微瞪大双眼,道:“可是……”
她抬起自己的手腕,向李洱解释道:“我当时感觉有人拉着我的手腕,我就被带下去了。估计是杨明为的白丝搞的鬼。”
李洱无所谓,转过身继续欣赏着夕阳西下,季望春有些摸不准她的想法,她问道:“你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那根莫名其妙的白丝吗?”
季望春没说话,李洱自顾自道:“没什么好好奇的,你不是要押送我回京都吗,白丝就是用来束缚我的。现在来看,也是用来束缚你的。总之,我们两个现在是捆绑关系。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是你先落到江里,我被你带下去的。”
她转身看向季望春,道:“需不需要测试一下白丝的范围?不然晚上睡觉说不定会很麻烦。”
季望春回想起自己落水的时候,白丝一直向下延伸。
明明是李洱先落水……
不对?!
季望春的后背猛地渗出一层汗,她怀疑的目光再度落到了面前的李洱身上。
她道:“李洱,我的编号是什么?”
“怎么突然问这个?”
季望春道:“你别管,你说,我的编号是什么。”
李洱一听,立马知道了季望春的想法,她反客为主,上前揪起季望春衣领,一双眼睛盯着她,季望春从她的眼里看到了笑意。
李洱轻声道:“你怀疑我?你的编号是05437,现在可以放心了吗?你要不要再确认一下?”
话音刚落,李洱松开手,指尖顺着季望春的手臂滑下去,沿着手背的指缝插入,随后牢牢攥紧。
季望春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她捏了一下,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
李洱带起她的手,落到自己的脖子上,压着她的手指,按在自己的颈动脉上,道:“需要感受一下吗?我的心跳。”
季望春几乎溃败,一双眼里倒映着李洱的身形,她手脚发软,眼神慌乱,她想撤回自己的手,但李洱的力气出奇的大,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牢牢攥在了掌心。
她隐隐感觉自己像是某种东西,正在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