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缇难受地窝在轮椅里。
此刻,他正在蒸汽瓦特教会外等待,柯听兰和杨婉婉将那盆碎了的吊兰当作证物交给了林警官,诺缇在外等待着,等维萨里重获自由,等白米来接他……总之,他开始对共感产生了一丝抵触。
属于蒸汽瓦特教会的齿轮开始转动,管道开始加热,喷薄欲出的温度使诺缇稍有好转,但黏腻在舌尖的腐烂发潮的味道一直挥散不去……
或许应该呼唤祂……但是诺缇总是隐隐觉得,在祂达成自己与“先驱者”对话的目的后,现在属于自己的自由将会……
“诺缇,还好吗?”
诺缇茫然地昂起脸,唇瓣失了血色,在看清对方是迦百恩后,抓住黑兔子的右手不自觉地收紧。
你怎么还在这?诺缇心中腹诽。
“那盆铃兰是吃着受污染的尸体长大的……你们能找到这种证物,说明你……”迦百恩没再继续说下去,他伸手抚上诺缇苍白的脸蛋,指腹划过唇角,那里开始皴裂,传来轻微的刺痛。
“果然不小心吃到了吧?一定很难受,对不对?”
现在开始关心起他吃了什么?
讨厌的味道。
讨厌,讨厌,讨厌……是掺了刀片的糖果,是裹进泥巴的馊粥,是生冷发霉的糊糊……诺缇打掉迦百恩的手,不受控制地捂住嘴,吃下去的东西被吐得差不多了,但他还是觉得恶心,他大张着嘴,干呕得眼角溢出生理泪水,舌头在扭曲,食道在纠缠,胃里在翻滚。
“诺缇?!”迦百恩一惊。
诺缇忍住呕吐的冲动,抬起头冷冷地盯着他,他没有掩饰自己的幽怨,愤怒,委屈。
“你应该连冷食都未尝过……”诺缇嘶哑地喃喃。
迦百恩在刚成年的时候就下潜到了深度三,除了他自身的天资,更多的是因为信徒们的爱戴。诺克斯不敢去想象迦百恩平日的生活,他只是远远地看着,因为实在是太遥远了。
“对不起……”迦百恩没有理由地说了句抱歉,接着开始轻轻地拍着诺缇的背,就像母亲安抚哭闹的婴儿那般。
诺缇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关心的味道冲淡了舌上的苦味,还算可以接受,哪怕这是由迦百恩发散出来的。
迦百恩心系于他,魅魔的性状告诉他这一点。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不想原谅他,不能原谅他,不敢原谅他,他已经不是诺克斯了!他是骸族,有理智的污秽,能释放污染的怪物!
“很难受对吧,我带你去喝点甜的漱漱口?这次不会再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或许是太难受了,脑子都有些进水,诺缇第一次,对迦百恩的邀请,产生了些许动摇。
“你同意了?”迦百恩喜出望外,喜悦的情绪传了过来,越发缓解了诺缇的恶心,也让那句“不要”卡在喉咙里。
“热可可,热蜜水,还是热苹果茶,要不要来我家,我做给你喝?”迦百恩刚问出口,便发觉自己说错了话。
诺缇的眼中尽是困惑。显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的是什么热饮。
“我……对不起,这些对我来说,是再常见不过的东西,以至于我,我根本不知道这些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迦百恩咽了一口唾沫,他想起在他递出苹果后发生的事,那时的自己毫无自觉,所做的行为就好像在斥责吃不到面包的人为什么不吃牛肉充饥一样。
“……够了,我早就知道的,毕竟……”你和黛莲娜一样,被所有人爱着。你和诺缇不一样,被所有人爱着。
“我好多了,劳烦圣子大人费心。”诺缇婉拒了迦百恩的邀请,他听到熟悉的咳嗽声,惊喜地看向蒸汽瓦特教会门口,便见两个女孩搀扶着一个病恹恹的老师走了出来。
诺缇放下黑兔子,不想使用共感的他将手搭在了车轮上,缓慢地转动车轮,想加入他们的对话。
有人推了他一把。
诺缇回头,正对上迦百恩复杂的眼神,他待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那么,推动自己轮椅的应该是……
“亲爱的,这次的时机应该正好,不是吗?”似乎算准了自己需要帮忙的时机一样,那葱白修长的指节搭在了推手上,如淤泥般的黑发垂落,似蛛网一般笼罩了他,诺缇抬头,眼底映出一双深邃无光的瞳眸,如深渊一般似要将他吞噬。
诺缇启唇,想要回应祂,却迟迟没有出声。
“诺缇!”两个女孩在喊他,她们似乎没有发现耶撒莱恩的存在,兴奋得和他解释,“阎王教授说要请我们去吃饭!”
诺缇看了一眼维萨里,维萨里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回以一抹淡淡的微笑,其中暗含着对他这名学生的感谢与能拥有他这名学生的骄傲。
诺缇想加入他们,哪怕他不确定食物里会混入什么。
“亲爱的,没问题吗?”邪神的语气听上去充满担忧和自责,“我无法忍受不能满足你的口欲。”
在他迟疑不定的时候,维萨里也走了过来。
浸润了药味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抚摸的同时似乎能感受到利器在上面留下的伤疤。
“亚特斯风味米粥,呕吐的话吃这个好,我们先去买食材,再去我家,得好好招待你们一番。”维萨里决定亲自下厨,两个女孩的激动高涨到了极点,诺缇瞳眸微颤,他想接受这次邀请!
下定了决心,诺缇回头,想寻求邪神的同意。
轮椅背后空无一人,好似耶撒莱恩从未出现过,一旁的迦百恩也露出无奈的笑:“那就下次吧,诺缇。”
“走吧,孩子,带你逛逛我们旧民的市集。”维萨里拦住了想要举起轮椅的杨婉婉,自己推着轮椅向市集走去。
“好期待啊,诺缇。”柯听兰冲他微笑。
“诺缇,你是爱吃芫荽派还是不爱吃芫荽派?”杨婉婉好奇地提问。
“正宗的亚特斯风味米粥是要放芫荽的。”维萨里提醒。
“我和婉婉都能吃。”柯听兰看向诺缇,心思细腻的她看出诺缇的勉强,“诺缇可以吃吗?不能吃的话我帮你挑出来就好。”
“我……”诺缇觉得眼眶有点湿润,“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很多亚特斯人都不认识土豆呢,孩子,一会到市集了,老师教你认。”维萨里大笑道。
“谢谢……”恶心的味道消失了,诺缇恢复了精神,他舔了舔唇角,对今天的晚餐感到十分期待。
……
与朋友和老师告别后,黑兔子送他回到了庄园。
守夜的伊莱哲向他问好,亚历山大正在巡逻,安娜刚好打扫完大厅,安德烈和阿尔谢尼正在喝酒聊天,白米在一旁教他们旧民的扑克玩法。
诺缇迫不及待地回到寝室,他想要分享自己收获的味道。
“耶撒莱恩,我回来了。”诺缇呼唤祂,手指在比划,黑兔子随之跳起了舞,“那种热乎乎的,一直咕嘟咕嘟冒泡的糊糊,叫做米粥,很好吃,煮开了后,放入了绿色的香料,叫做芫荽,芹菜粒,虾仁,柠檬草,贝壳,鱼肉,好多东西……好吃……”
诺缇一口气说完了食材,仍不见耶撒莱恩回应他,黑兔子也失去了动力,如只被厌弃的玩偶般倒在地毯上。
“耶撒莱恩?”诺缇茫然地扫了一圈周围,墙角里,抽屉中,天花板上,都没有触手蛄蛹的痕迹,他眨了眨眼睛,过了良久才将“耶撒莱恩不见了”的事实消化。
“耶撒莱恩!”诺缇呼喊祂,仍然没有得到回应,他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想起摆脱嫌疑定能当上科学之星的维萨里,感到无所适从,“你不需要我了吗?”
他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仍然没有捕捉到一丝耶撒莱恩的踪迹。
渐渐地,不安爬上了他的脊梁。
“我不是你的新娘吗,你对我感到厌倦了吗?”诺缇用手抱住了自己,无端的冷意侵袭了他,令他不住发颤,他挪动着两边的车轮,缓缓地贴近了床,柔软舒适的床铺,冰冷空荡的被窝,他从左侧钻了进去,没人帮助他更衣沐浴,他能感受到裙子皱起,但他现在没有整理衣装的心情。
“耶撒莱恩……”诺缇咬着牙,呼唤着祂的名字,牙齿冷得在打颤,咯咯作响。
“抱抱……”诺缇瘪嘴,闷闷地恳求。
良久,他依然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呜……坏蛋,骗子,讨厌。”他用贫瘠的词汇小声骂道,缓缓卷起了被褥,缩成小小的一团。
……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想研究出能吸收污染的吊兰罢了,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只要堆肥越多说不定就……”
金凤花学院温室的下水道内隐隐约约传出轻微的声响,正在被蒸汽瓦特教会通缉的甘泽此刻正躲藏在此,桌上堆满了各类图纸,脚边是无数花盆,每一个的土壤中都藏着被污染的尸块,正散发着常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再……再去弄一具吧……”研究陷入了瓶颈,甘泽捂住脑袋,眼神逐渐疯狂,直到耳边捕捉到一丝异样的响动。
哒——哒——哒——
是轻快的脚步声。
甘泽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回头,当他看清自己的身后是谁后,瞳孔猛缩。
“啊?耶兹……同学?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甘泽吓得不知所措,话也说不利索,右手放下了写字笔,胡乱地在背后的桌上摸索,最后抓到了一把小铁铲,尖端还沾着腐肉碎屑。
祂没有说话,只是微笑,举起右手,指向上方。
有光照了进来,令躲藏在黑暗中的老鼠惊慌失措。
属于教会警察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甘泽的表情从慌乱变为惊恐,他下意识地去收拾起自己的研究成果,不慎将装了尸块的盆栽踢碎了几个,散发着恶臭的污泥缠上了他,那些死物忽然活了过来,如沉重的泥沼般拖住了他的脚步。
“不要……明明……明明只差一点点了!”甘泽抱着那盆刚刚发芽的吊兰,挣开那些污泥,直接脱掉了鞋子,赤足向另一个出口跑去。
昏暗的灯光下,祂再一次拦住了他。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甘泽吓得尖叫,扔出了手中的铁铲,他眼睁睁地看见铁铲砸中了对方的脑袋,却没有听见金属碰撞硬物的声响,也没有看见血液泵出□□的迹象,那把铁铲在黏糊的咀嚼声中一点一点地消失在了眼前。
好像被什么东西吃掉了一样,甘泽感到一阵震悚,他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只能无助地抱紧他最后的盆栽,无奈地放任追捕的临近。
“他们能抓到你,是因为我的新娘尝到了你的杰作。”祂眯起眼睛,嘴角上扬,似在迁怒,又似在夸赞,“难吃得他吐了一天。”
“对不起……对不起,请你放了我吧……”甘泽一遍遍地道歉,他听到井盖被掀开的声音,他们已经在商量谁先下去探路。
“我没有在责怪你,你让我的新娘尝到了别样的风味,更让我尝到了新鲜的美味。”祂的话语宛如拥有魔力,似漩涡将甘泽吸入,而警察们已经陆续从入口跳下,“早在第一次见面,我便遇见了你的末路,陷入绝望的味道是不错的甜点,向我许愿,就能逃离,支付代价,满足我吧。”
“找到他了!他在这里!”
“快抓住他!”
“不要逃!束手就擒!”
警方的追捕将甘泽拽离了蛊惑,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下一秒拔腿就跑,已经顾不得太多,径直朝祂撞了过去。
视线开始天旋地转。
他被盆栽的碎块绊倒,无法保持平衡,黑暗在剧烈的痛感后降临,温热的血缓缓流了一地。
“林长官,嫌疑人因摔倒意外死亡。”
“将这里都搜查一下,可以结案了。”
“这也算是恶有恶报吧……”
“真是可惜。”祂感到十分遗憾,“既没有哄好新娘,又没有吃到夜宵。”
趁收拾的警察没有注意,触手们悄悄喝了点新鲜的血。感知到新娘的不悦,耶撒莱恩很快有了主意。
“为了让亲爱的原谅我,我该准备一顿丰盛的晚宴,我会满足你的食欲,这就是我的爱意,诺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