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魏楮堂像之前一样,早早地走了,客房的门大敞,里面空落落的,除了一张被掀开一角的被子,哪里都没有他的痕迹。
夜雨,深夜,清晨,檐下,车座,沙发,浴室,床铺……
哪里都是他,却哪里都没有他。
我本内心空空地下楼,却发现楼下多了点响动。
我内心被触动了一下,怀着一点期待往楼下一看,发现魏楮堂没走,正坐在客厅看杂志。
我遥遥地叫了他一声,然后快步下楼。
“怎么起这么早?”
“睡不着,就起了。”魏楮堂合上书起身,“下来了就去吃早饭吧。”
我微微讶然地看向他,“在等我?”
“主人不在,哪有客人自己去用餐的道理。”
他这下倒是主客分明,跟我讲起礼仪来了,好像昨晚撵我出门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心里藏着点事,但又说不出来是什么,我跟他面对面坐在餐桌上,把细绵的鹅肝酱涂抹在面包上,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像涂面包一样顺直平滑。
“今天有空?”
“嗯。晚上有个线上会。”
我调侃他:“那对你来说应该已经算很闲适了。”
他与我闲聊,“平常这个时候你会干什么?”
“平常没什么事,就会在书房窝一天。今天九点钟有个马术课,八点多就要出门了。”
他笑说他以前学校也有马术课,那会儿他还拿过校奖……
他絮絮地说,我静静地听,一餐早饭吃得比往常慢了些许。毕了,我本想邀他一起去马场的。却被一位不速之客给搅扰了。
我换好衣服准备下楼,却见周管家匆匆地上来,悄声跟我说,那李息又上门了。
我本想让周管家借口推了,他却又说:“李息已经进客厅了。”
我蹙了眉,“你没拦住?”
“沈夫人之前叮嘱过,叫我们不要惹恼开罪这人,这人横行霸道,是个难缠的,所以佣人们不敢真出手顶撞,谁知真叫他给溜进来了。”
周管家又说:“大早上的,他还特地赶过来,无非就是故意来堵人的。”
我心想这人鲁莽又失礼,像只赖皮虫。但没说出来,又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于是就下楼了。
下楼一看,只见李息背着手在客厅里悠悠地逛,观景似的观着这座宅子,还真把这里当旅游景点了。
他一见我笑得咧开了嘴,一口一个“吟招”地喊,喊得我直起鸡皮疙瘩。
正巧魏楮堂闻声从餐厅出来,我忙给他递了个眼神,也假意跟李息寒暄:“李先生雅兴,这么早就登门拜访。”
“不早点来,到时候你又神龙不见首尾——”他边说边转头,也瞧见了魏楮堂,跟演川剧似的,一张笑脸忽变。
他的语气变得尖刻,“我就说吟招你怎么总不见得空,原来是早就有了客,忘了我了。”
“他是……”这人怕是不认得魏楮堂,又或是不在意他,所以言语刻薄,我本不需要跟这人过度解释,但怕这人再出言不逊,忙说,“这是魏氏集团的一把手魏总,他只是在这借宿一晚。我寻日里也是真的没空,等会儿又要出门,您今天来的不巧,只怕又怠慢了你。”
魏、李两人相□□头致意,但二人似乎都并无意与与对方深交,连最基本的握手寒暄都免去了。
李息欲言,魏楮堂却抢先一步,出声插话,“招招,到点钟了,该出门了。”
我对李息下逐客令,假笑道:“李先生,我送你出去。”
李息闻言脸色难看,似乎在暗自气恼。我装作没看见,只想着怎么把这个人彻底赶走。
谁知走到门口,李息一把揽住我的腰,他的手黑黄,手指骨节突出,上头冒着些许青筋,我的记忆翻滚,竟想起了那个久入牢狱的男人——莫树风的那双尖锐的手。
一下子勾起我不快的回忆,抓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摘了下来,狠狠地拧了一圈,只听他的手腕咔咔作响。
“疼疼疼——,吟招,美人儿,疼!”
谁知这人忒贱的,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怒反笑。
我耐心地等着,看他能憋出什么屁话来。
他忍着痛,凑在我的耳边说:“你被沈轩程养在身边多久了?与其跟那个朝秦暮楚的老男人,委屈了自己,不如跟了我。还有前头那个姓魏的小白脸,魏氏风光不及当年了,跟了他虽不愁吃穿,但也仅限于此。你跟了我以后,保证……”
我越听,越觉得他的话奇异离谱,信息量大到惊人,我越发怀疑这些个纨绔子弟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听风就是雨,竟误以为我是对外虚挂了个“儿子”的名头,实际是被养在床上的小玩意儿。
这个想法跟那些怪诞风的电影一样,又离谱又莫名,又好气又好笑,逗得我一笑,我还真的笑出来了。
谁知他盯着我,忽然愣住了,跟个木人似的僵在原地,痴傻了一般,“你……真的……”
他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我不解其意,也没功夫跟他耗,把他的手甩开,只是搁下句“医药费我付,你的话都是空穴来风,我是沈轩程的亲儿子”就撇下他走了。
我从来不在外提沈轩程的名,也无意于用他的名字作威作福狐假虎威,但有的误会该说还是得说清,有的名字该提还是得提。
我上了车,魏楮堂沉着脸问我刚刚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我一个没忍住,又笑了,答道:“‘呆霸王调情遭苦打’,见他够呆,被逗笑的。”
“呆霸王”本指纨绔子弟薛蟠,误以为“冷二郎”柳湘莲是优伶,忙与之调情,却被人施计引出城怒打一番。
魏楮堂听懂了,嗤笑了一声,复而又正色问:“不怕把人给得罪了?”
“略施小惩,剩下的烂摊子交给周管家处理。”
“锅甩得够利落。”
不想跟他多提这人,旋而问:“要一起去跑马吗?”
他摇头婉拒,“不了,下午去处理点事。”
他刚说完今天没公务,这下又说要去处理点事,这么看来,八成是私事,我没多问,叫司机先送他回去。
魏楮堂走后,我有不自觉地嚼味李息方才的那番话。其实这些风言风语也不是从未经过我的耳朵,只是我知道这不是真的,所以不去在意,只当个香艳的逸闻、娱乐时的消遣,笑笑也就过去了。
但有些话语的我却难辨真假,比如他们说魏楮堂他手段用尽,坐拥无数贵人帮扶。又有人说,他其实男女不忌……